直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考慮到位於清涼山五臺山脈的隨園最初就是曹的祖父曹寅任江寧織造時置下的產業,後因貪汙遭查抄後家道中落,才不得已轉售繼任隋某,最後輾轉落入袁枚之手。加上曹中年有一段時間因生計維艱,在兩江總督尹繼善署中擔任過幕僚,而袁與尹的親密關係又為當時朝野所共知,三天兩頭要去問候請安,說兩人見過面有過交情是完全可以相信的。更有意思的是,豔名廣播的隨園十二侍妃與書中金陵十二釵的描寫,不僅說的都是南京鶯鶯燕燕的事,而且數目上也正好相等。具體落實到飲食業上,也盡有相當程度的可比之處。如寶玉在病床上喝的蓮羹湯所用的模具,在《隨園食事》裡就有著類似的描寫,而第七十五回裡賈母吃的那盤風醃果子狸,其製法簡直就像出自隨園名廚楊二之手。在當天的選單上我還發現有一碗豆腐,與袁枚平日家居所嗜食的作法與用料上也大致相等。
兩千年前當西漢的廣陵王劉濞發明出豆腐一味,根本不會想到對後世中國飲食文化的那種革命性影響。不僅老百姓喜歡,王公巨族愛吃,連下江南的皇帝也為在杭州民家偶爾嚐到的一盤“金鑲白玉板,紅嘴綠鸚哥”留戀忘返,和尚道士們更把它當作餐桌上的主餚。《隨園食單?雜素選單》一上來就是十三種豆腐的烹製秘法,就是很有權威性的說明。但豆腐為袁枚所喜愛當然與他自中年起就不定期地患牙周炎有很大關係。對此他的個人解釋是寫作辛苦以至虛火上升,但更深層的原因恐怕與性生活過於頻繁有關。與他選擇性物件的首要標準膚色白淨基本相一致,在烹調豆腐時,也儘可能以保持本色為第一要義。從烹飪的角度而言,食單上所載慶元豆腐製法應該是其中最簡單的了,“將豆豉一茶杯,水泡爛,入豆腐同炒起鍋”就行了,而最神秘的恐怕要數揚州鹽商的海鮮豆腐。試想現在是公元十八世紀中葉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淮揚巨賈程立萬座落邗江南岸的豪宅內燈燭輝煌,笙歌四起,一次別開生面的宴飲剛剛進入到高潮。邀請的客人多為名重天下的文壇諸公如金農、厲鶚、蔣士詮、杭世駿等,其中自然少不了小倉山房主人袁枚。席間一盤貌似平常的油煎豆腐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據後來在文章裡不無深情地回憶,這盤豆腐“精絕無雙,其腐兩面黃幹,無絲毫滷汁,微有蛼螯鮮味,然盤中並無蛼螯及其他雜物也”。他打算次日向主人細細討教一番,但當夜傳來三妹素文病亡的訊息使他不得不匆匆趕回南京,以至於“不及向程求方,程逾年亡,至今悔之”。言語之間頗有幾分嵇中散臨刑前所感嘆的“廣陵散從此絕矣”的悲涼味道。但袁枚也許永遠不可能成為像嵇康那樣的純粹藝術家,他的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他對政治的駕輕就熟,他以文人之身而與官場一直維持的良好關係,理財的本領,物質生活的慾望,以及對個人知名度的重視與自覺維護等等,既傳統又先鋒,既搞笑又另類。在實現個人生活理想的同時,也為幾千年灰暗、單調的傳統文化長廊提供了新的色彩和新的肖像,並且在中國作家中可以說至今無人能及。雖說近百年來欲步其後塵者多如過江之鯽,比如郭沫若,比如餘秋雨,但想玩得像他那樣出神入化,爐火純青,恐怕還有不少距離吧! 。。
隨園食事及其他(8)
豆芽也是袁枚食物中較為偏愛的品種,當然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因為其外形楚楚可憐,色澤白嫩,他一般用它來與切得極細的燕窩絲同炒,“以柔配柔,以白配白故也”,而且袁家餐桌上的菜時不時會吃出點政治的味道,那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以極賤而配極貴,人多嗤之,不知惟巢由正可配堯舜耳”。另外一隻愛吃的家常菜魚翅炒羅卜絲製作工藝同樣相當繁複,羅卜絲須在雞湯裡出水兩次,以去其味,而魚翅純取上半根,下面一截棄之不用,烹飪上以“令食者不能辨其為羅卜絲、為魚翅”為最高境界。這兩道菜在色澤與形象方面雖說頗多類同,但我們不能把它簡單看作是藝術上的故伎重演,而應該從袁氏一生美學思想的核心──重性情,去雕飾──的高度上來加以認識。正是在這樣的藝術原則的指導下,他肉喜白煮,魚愛清蒸,甲魚用湯煨,鮮蝦以酒熗。即使鹿筋、鹿尾這樣羶腥之物,他也令廚工想方設法或用雞湯煨,或用菜葉包而蒸之。“不雜他物,便成白色,用盤盛之……加花椒細末”。
順便了解一下他對點心的態度也很有意思。中年以後的袁枚愛吃麵食,這大概也出於他對白色食物難以釋懷的美學趣味。但南京面製品一向粗礪,自然難入以美食家自命的袁某的法眼,這樣就給那些想居高臨下地示惠或千方百計巴結他的人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因此他筆下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