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1 / 4)

笠翁在南京(1)

公元一六六二年深秋,震驚朝野、朝廷特旨嚴刑密審的《明史稿》案的主犯莊廷鑨即將開庭問斬的前夜,五十二歲的清代名士李漁,幾經周折與間阻,終於攜帶家小僮僕五十餘人,從杭州順利遷移到了南京,實現了他內心向往多年的一個狂熱念頭。

此前,他曾好幾次帶著侍妾去那裡拜訪朋友或進行商業考察,當然也不忘順便打聽一下房價,對這座金粉繁華、歌舞昇平、被後來《儒林外史》的作者吳敬梓譽為“菜傭酒保都帶六朝煙水氣”的江南古都,懷有莫可名狀的心儀與投契。然而,終因親友們的勸阻以及經濟方面的壓力,多年來一直舉棋不定。作為全國聞名的暢銷書作者兼養生專家,西湖的山水和人文環境固然讓他眷戀,但杭州地方當局對打擊盜版市場的曖昧態度,對像他這樣靠版稅過日子的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災難。加上這些年來慘淡經營、好不容易攀交的幾位權力部門的官員先後調職,也足以讓人心灰意冷了。更要命的是,儘管李漁對政治一向不感興趣,但去年初驟然發作的莊氏史案彷彿是一個訊號,透露出某種令人不安的跡象和趨勢。根據新近得到的一個可靠訊息,與他過從甚密的杭州名士陸麗京也已遭逮捕,同時還有更多的朋友和熟人或有辜或無辜地被牽扯在內。雖然從理論上說,金陵同樣也非淨土,但能有機會躲得遠一點,想來總比處於陰影中心每日輾轉反側、提心吊膽地過日子要好一些吧?因此,這一次,他徹底下定了決心。當然,他那時不可能知道,正當他在運河舟中焚香讀書、擁醉微吟、優雅得一塌糊塗,包括他的多名好友在內的莊案要犯一百餘人,正拖著腳鐐手鍊艱難地走在奉旨星夜押解進京的漫漫長路上。

他原先打算乘坐一條由自己親自設計、親自施工督造的大船去南京。這條在圖紙上修改了無數遍的私人遊艇,從款式上看與張岱筆下多次描寫到的夜航船應該區別不大,關鍵處在於頂篷的設計以及對內部結構的處理。尤其是船艙內部兩側別出心裁的舷窗,“四面皆實,猶虛其中,而為便面之形”。這意思說白了,就是在傳統的密封式艙體兩邊開鑿兩個扇面形的舷窗,而“便面之外,無他物也,坐於其中,則兩岸之湖光山色,寺觀浮屠,雲煙竹樹,以及往來之樵人牧豎,醉翁遊女,連人帶馬,盡入便面之中,作我天然畫圖,且又時時變幻,一日之中,現出千百萬幅佳山佳水”。

當然,在為自己在科技領域裡無意中展露的天才洋洋自得的同時,他也看到在實際使用方面它們可能還存在著一些缺陷。比如說,到目前為止,整個設計方案都是建立在風和日麗的氣候條件下的,而一旦天氣不好,中途下起暴雨來怎麼辦?碰上冬天,寒風裹挾著雪花往窗內吹時又該怎麼辦? 最初的改進方案是預設兩扇實木製作的推窗,下雨時把它們關上,天晴了再開啟。這樣,周到是周到了,實用也很實用,但問題卻仍然沒能得到根本的解決。首先,推窗合上後船艙內光線太暗,勢必會影響讀書寫作的質量。其次,這將在很大程度上破壞原先設計中的詩情畫意,說得嚴重點,其後果簡直就像是佛頭著糞、而絕非煞風景一語所能形容的了。對於盡其一生心力刻苦追求生活美感的李笠翁先生,如果讓他容忍這樣粗劣的匠氣,那還不如干脆把他給殺了。經過不亞於賈島月下僧門式的推敲與慘淡經營,辦法當然最終還是想了出來:將推窗中間也按照舷窗的大小鑿空,裱上漂亮的白色綾絹,再繪上幾筆仿元人筆意的山水花鳥。這樣,窗子無論開啟還是關上,都能做到新人耳目,美不勝收。這一點看來是不容置疑的了。 。。

笠翁在南京(2)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這項創意完全可以申報尤里卡國際發明獎,至少拿到個把國家主管部門的設計大獎或專利證書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包括此前他對晚明文豪陳繼儒那隻知名度不亞於其文名的“眉公馬桶”在工藝上的改進,也曾讓有機會來杭州寓所做客的親友和慕名造訪者們大開眼界。說實在的,如此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設計,除了能出自他那心安理得拖著一根清朝長辮、忘懷現實苦痛、專注於生活質量與情趣的腦袋瓜子,在他同時代的作家中確實想不出來還有誰能搗鼓得出來?首先,這類技術革命在成本方面無須額外投入就是一大特色;其次,在美學上又能為後代提供一定的價值和資訊量;再者,就是它那幾近完美、讓人不服不行的實用功能。可謂兩手都硬,一舉三得,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雙豐收。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不知是因搬家所需費用的巨大,還是當時政治情勢的變化,他最終打消了自己的雅興,這條或許本來會像北宋王室的鼎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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