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地板上的行李,上面依稀還留有程牧磊的餘溫,她一樣一樣拿出行李袋中的隨身物品與衣物,竭力維持平靜,不讓心湖因他而波動,更不讓自己對他的敵視有所感覺。
整理好帶來的衣物後她走到窗邊,開啟了落地窗。
迎面而來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陰鬱竹林,暮色沉沉,晚風在林梢間拂動。
只是,那陣風竟也莫名的將她的心撩得一陣一陣痛……
第二章
夜裡風聲颯颯,竹葉摩擦的��聲終夜未歇,對雪薔而言這是一個難眠的夜。
山中的夜晚的確寂靜,然而深夜風大霧寒,落地窗外樹影搖動卻也讓人悚然。
睜眼胡思亂想了大半夜的雪薔,難以尋回曾在這度過四載寒暑的熟悉感,仍失眠直到天色微亮,才慢慢睡去。
一大清早,樓下傳來的吆喝聲驚醒了她,她匆忙起身盥洗後,便換上保暖的羊毛衫、牛仔褲步出房門。
一下樓,便看見閒坐在客廳裡的程坤平。
“二舅!”她開心的喊著。
昨晚她睡得早,沒見著晚歸的二舅,今天自當早些起來打聲招呼。
“雪薔,好久沒回來,才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已經是個漂亮的小姐了。”程坤平掛著笑,免不了又是一番打量。在這同時,雪薔也不免悄悄打量起多年不見的二舅。
二舅老了!霜白的鬢髮與額上的皺紋刻劃著無情消逝的十四年歲月。
“二舅,你的頭髮白了。”雪薔很難不感傷。
“唉,老。”程坤平無限欷吁的嘆了口氣,接著才正色的問道:“去看過你曉貞舅媽了沒有?”
雪薔無意識的絞著手,搖搖頭。
“我知道你對你曉貞舅媽心裡有疙瘩,只是這次請你回來也是不得已的,我們平時要忙著果園的大小事務,你二舅媽又沒法子時時刻刻守在你曉貞舅媽身邊,交給外面的人照顧我們也不放心,所以只得委屈你了。”
“曉貞舅媽怎麼了?”
雪薔其實心裡已有了底,這一問只是再確認而已。
“唉,這幾年來她的神智越來越不清楚,有時甚至還會一個人偷跑到村子裡去抱走人家的孩子,我看你曉貞舅媽肯定是讓悲傷給磨瘋了。”程坤平的目光投向大廳旁一扇緊閉的房門,幽幽的嘆了口氣。
“為什麼不帶曉貞舅媽下山治療?”雪薔蹙起了秀眉。
“去過,可是你曉貞舅媽老趁醫院護士不注意的時候偷跑,療養院的人不得已只好用繩子把她綁起來,牧磊去看了幾回,終於還是狠不下心讓她受折磨,把她帶了回來。”
聽到這,雪薔無言了,自己的母親在療養院裡受那樣的苦,程牧磊自然是捨不得。
“我帶你去看看你曉貞舅媽。”
一旁的楊玉蘭拉起她的手,將她帶進大廳旁的一間房裡,不知何時,程牧磊也走了進來。
步入這個略顯陰暗的房間,雪薔只見一個老婦怔然的躺在床上,細看之下,才發現那竟是曉貞舅媽。
十四年來夜以繼日的悲傷,竟將漂亮纖柔的曉貞舅媽折磨成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唯一不變的是她對死去的如萍始終放不開的執念。
“曉貞舅媽。”雪薔輕輕的喚了聲,深怕驚嚇了她。
一見到房裡來了個陌生人,徐曉貞又慌又急的跳了起來。
“漂亮的小姐,你知不知道我的如萍到哪兒去了?”徐曉貞以一種令人心碎的語氣,小心而驚恐的問道。
“曉貞舅媽……”雪薔握著她透著冰涼的手,彷彿能感受到她十幾年來未曾停歇的絕望。
“我的如萍沒回家,你幫我找一找好不好?”
從曉貞舅媽茫然的眼神看來,她根本認不出她是誰。
徐曉貞眼中的惶然讓雪薔忍了十四年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
多年前對她的怨懟,如今只剩下心酸和一種感同身受的瞭解。
當年的她不瞭解,每當見到曉貞舅媽眼中的悲與怨時,胸口的那股莫名的酸楚是什麼,直到現在她再見到曉貞舅媽,終於頓悟原來那是心痛!
沉浸在悲傷中的曉貞舅媽不知守候在她身旁的丈夫已經去世,仍終日尋找她失落的女兒。
這十四年來,曉貞舅媽仍活在虛無的心碎裡、日夜懊悔著那一場沒人來得及挽救的意外。
誰也救不了她,除非她自己願意走出那個悲劇,而此刻曉貞舅媽最需要的不是醫生更不是藥,只是親情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