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將他們送到岸邊,成就了岳飛出生神話的同時,也將岳飛定格為一隻無法落地棲足的大鳥,在帝國黑雲壓城的空中,劃過宿命的印跡。
不到20歲的岳飛,拜周桐為射術教師,周桐死後,岳飛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在老師的墳上設祭。父親看見這一幕,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汝為時用,其殉國死義乎!”這是一句殘酷的預言,從未滿弱冠之年的岳飛身上,已經看到了39歲“殉國死義”的隱約影子。這隻鵠,這隻註定成為箭垛的“鵠的”,青年時代就被蓋上了國家主義的墨戳:岳母刺字,“盡忠報國”。這枚令國家主義者和民族主義者歡呼雀躍的刺青,從此就沉甸甸地壓在岳飛的背上,在每一處歷史的拐角,痛徹肺腑地提示著他的使命。
岳飛的一生,因此就是不斷越界的一生。
徽欽二帝被金擄走後,康王趙構即位,是為高宗。此時,岳飛僅僅是宗澤帳下一個下級武官秉義郎,居然直接向趙構上書數千言,指點趙構說:“陛下已登大寶,社稷有主,已足伐敵之謀,而勤王之師日集,彼方謂吾素弱,宜乘其怠擊之……臣願陛下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則將士作氣,中原可復。”哪裡像一個位居武官官階第45位的小小秉義郎,簡直活脫脫當朝宰相的口吻,而且要求膽小鬼趙構御駕親征。結果,趙構以“越職”的罪名罷了岳飛的官。
此後,岳飛先後在張所、宗澤帳下,直至自成一軍,攜百戰百勝的軍威,始終高調而張揚:被金兵稱為“嶽爺爺軍”;被盜賊侵擾的民眾“圖飛像祠之”,畫岳飛的影象供奉;岳飛“以紅羅為幟,上刺‘嶽’字”,“以‘嶽’字幟植城門,賊望見,相戒勿犯”,因而被稱為“岳家軍”;數次請求寬赦盜賊的脅從,“人感其德,繪像祠之”;金兵中流傳的諺語“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岳飛戰功赫赫,逐漸成為宋王朝可依恃的長城,以至於趙構“手書‘精忠岳飛’字,制旗以賜之”。
隨後,岳飛的“嶽”字旗和“精忠”旗飄揚在江淮兩岸,金兵聞風而逃。趙構對岳飛的榮寵也開始無限升級。紹興五年,岳飛因眼疾辭去軍事職務,趙構非但不許,反而又升了岳飛的官。紹興六年,岳母去世,岳飛要求按舊制為母親守喪,趙構不許,發了數道詔書催促。
紹興七年的一件事特別耐人尋味。
入見,帝從容問曰:“卿得良馬否?”飛曰:“臣有二馬,日啖芻豆數鬥,飲泉一斛,然非精潔則不受。介而馳,初不甚疾,比行百里始奮迅,自午至酉,猶可二百里。褫鞍甲而不息不汗,若無事然。此其受大而不苟取,力裕而不求逞,致遠之材也。不幸相繼以死。今所乘者,日不過數升,而秣不擇粟,飲不擇泉,攬轡未安,踴踴疾驅,甫百里,力竭汗喘,殆欲斃然。此其寡取易盈,好逞易窮,駑鈍之材也。”帝稱善,曰:“卿今議論極進。”拜太尉,繼除宣撫使兼營田大使。從幸建康,以王德、酈瓊兵隸飛,詔諭德等曰:“聽飛號令,如朕親行。”(《宋史·岳飛傳》)
這一番話,岳飛對馬的譬喻簡直直指當今朝廷的弊端。良馬和駑馬,以前所乘的馬和“今所乘者”,其中的差距和結果,不正是前後兩個王朝(北宋和南宋)的絕妙隱喻嗎?毫無疑問,說者(岳飛)不以為意,聽者(趙構)也不以為意。在話語暢通無阻,意義卻隱晦不明的語境下,沒有人能夠意識到言談之中的微言大義和未來的結局。“聽飛號令,如朕親行”是高宗趙構對岳飛達到頂點的恩寵。可惜,這個恩寵,就像拋物線一樣,馬上就開始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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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青】國家主義的刺青(2)
紹興八年秋,趙構命岳飛見皇太子,“飛退而喜曰:‘社稷得人矣,中興基業,其在是乎?’”岳飛見到皇太子,喜不自禁,到處跟人說皇太子是“中興基業”,況且皇太子還是趙構的養子,卻忘了僅僅前一年趙構還跟他說“中興之事,一以委卿”—中興之事,我趙構可是全委任給你了—一見到皇太子就高興成這樣,甚至把趙構交給他的中興的希望全寄託在太子身上,趙構心中是何滋味?岳飛可是朝廷重臣,趙構最可依賴的股肱之臣啊。這同樣是岳飛的越界之舉。
緊鑼密鼓的歷史程序中,千夫所指的秦檜出場了。這一年(紹興八年),“金遣使將歸河南地,飛言:‘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後世譏。’檜銜之。”—岳飛放言無忌,面對金國歸還河南地的舉動,一針見血地評論道:“金人不可信任,他們所說的和好也不可依恃,丞相秦檜不為國家著想,恐怕會招致後世的譏笑。”
紹興八年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