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多的顏色都經過時間的沖洗,淡下去,淡下去,淡到幾近於無。只有紫色與金色毫不退讓,依然保持著原色。這樣在視覺上便是隻有紫色和金黃色了。這兩種顏色在中間那片墨色映襯下,顯得濃厚誇張陰森可怖。它激起了我內心深處對恐懼的本能厭惡感。華夏指著的是最下端的那一段。那段一橫排也有著幾十個人名,可這些人中除了一個人名外,其他的人名上的標誌無論生年是多少,卒年都是民國十年。僅存的那個人生於民國八年死於民國三十四年。
“一年裡死了那麼多人……啊!那麼說那場大災難是發生於民國十年,也就是……一九二二年!”我說著這話的同時,不知怎麼著,昨天在家廟的牆上看到的“我必回來報仇民國三年立誓於此”的字樣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現出來。難道是那個人嗎?我剛這麼想就聽妹妹說:
“我在第一次看到這個家譜的時候,就想到了在家廟的牆上刻下誓言的那個人,剛才又想起來了。可能這是老祖宗的亡靈們在給我們啟示,告訴我們那場災難的線索呢。”華夏的神態裡一點認真都沒有,“在家廟的裡面也有線索,只是我沒有仔細看。你要是寫小說用得著的話,那吃過飯後就去看看吧。看看這個,這個名字。”華夏指著最後排的名字說。
“這個人死於民國三十四年,……寺院裡的老雜工不是說外祖父是那時去世的嗎?那這輩子中唯一剩下的那個人一定就是外祖父了。”我說。
“按理說應該是。”
“怎麼是按理說?難道你們不知道你們的外祖父叫什麼嗎?”
於陽臉上困惑的神情裡還帶著點譏笑的意思。
“是啊。關於我們家的歷史,我們知道的不多。我和華夏聽到的我們家族的過去,也不過是流傳在山裡的那些傳聞。可是這些傳聞又掩蓋了多少真實的東西啊。我們的母親對我們家的那些悲慘的過去隻字不提,連我們的外祖父叫什麼也沒有說過。我想母親不提那些事的原因一是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二是那歷史太沉重了,她不想讓她的女兒也負擔起那段歷史遺留下來的重負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母親的願望可是落空了。”我說著的時候不由得想起小佛堂壁畫上畫著的《雷餘的詛咒》來。用那樣柔和的筆觸來描畫一個嗜血的內容,畫者大概也是懷著與母親同樣的心情吧。可是作為這個家族後人的我,分明看見那副充滿柔情的壁畫背後,飛到半空中的老祖奶奶的頭嘴裡正說著同樣的內容:你的後人將受到詛咒!亡靈沒有時間和空間上的阻礙,逃到多遠也沒用!那聲音在我的耳蝸裡引起一陣嗡嗡的和聲。我的胃部立即竄出一股苦澀的火焰。這苦澀又順著食道蔓延到口腔裡,燒得我的口腔表皮與嘴唇一陣熱辣辣的疼痛。
華夏對我和於陽的話並不感興趣。“你看……如果這個人是外祖父,那我們就是高祖父女兒的後代……按著世俗的父系世族觀念,女兒和女兒的後代是不能上家譜的。可是外祖父和他的母親卻在家譜上了。……可能是外祖父的母親做了什麼給家族增光的事,家族才把她也記到家譜上享受祭祀吧。”
華夏指著的那個人名的後面特意注著女兒的註解。這個名字的下面附著外祖父的名字。高祖父名字的下面只寫上了這麼一個女兒。兒子卻很多。再看上去,就會發現,高祖父是和他的表妹聯姻生了這個女兒的。這個女兒生於光緒二十六年,死於民國八年。
“要是那麼說的話,老祖奶奶也應當在這個家譜上。可是你看,這是我們的高祖父輩。這一排人名中沒有老祖奶奶啊,可見外祖父的母親上了家譜也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我指著家譜中高祖父那輩的一排人名反駁華夏說。
“哼,老祖奶奶那時是家族的判逆。保守派的太祖父他們早已經把她開除宗族了,怎麼還會有她的名字。而到了我們曾外祖母的時候,太祖父早已經去世了。那時主持大局的人是高祖父,所以曾外祖母才上了家譜的。”
華夏說曾外祖母的名字是高祖父添在家譜上的倒有可能。家譜上沒記有高祖父的卒年,卻有外祖父的卒年,那說明高祖父死的比外祖父要晚,他後面那些家族成員就有可能都是他記下來的。可是記下曾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名字我不認為是華夏所說的原因。
“曾外祖母和外祖父上了家譜可能是如果不用他們承襲家族的話,那這個家族就沒人了。這道理和爸入贅的道理一樣。還有,外祖父出生幾個月後他的母親也去世了。那麼傳說中高祖父的這個女兒和新郎死在新婚之夜的洞房裡就是不對的,啊!”
第二天(上)(8)
我忽然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