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南牆上,高高離開地面的最上端開有窗子。窗上掛著厚厚的灰塵與霜花。――隨著溫度的升高,加上外面的空氣並不低,這些霜花很快就會融化的――屋外的雪光被霜花灰塵過濾著透進來,稀薄的衝不破屋裡的黑,只把黑稀釋得透了明。屋子大,圓供形的屋頂,高高地罩在頭上,因而在視覺上它比從外部想象的要大。長方形的方磚鋪地。地面上均勻分佈著四根大圓木柱支撐著屋頂。近看才會發現柱身原本是紅漆塗就,因年代久遠,現在紅漆已經變色,而且還斑駁地暴起一層層皮。手一碰,漆皮就嘩嘩地飛下來,空氣中立即泛起一股嗆人的灰塵味。順著方磚地面看過去,盡頭一層層的神位高高地地摞著,錯落到序。傳說我們家的祖宗牌曾按輩份高低先後排在那上頭――那些牌位,在那場大運動中被姨母帶人燒燬了――神位的兩邊突起兩片牆面,上面還有門。看到這裡我不禁模糊地猜測起那兩扇小門裡可能藏著祭祀用品。然而這些都沒有引起我的詫意。令我倍覺熟悉的是屋頂上的大圓椽子,……我想起了另一個記憶片段。在那個片段裡我第一次看見那個長著貓眼睛的住持,看見了這個大屋頂。那麼說,他們的第一次相見是在這裡……這事是發生在妹夫死之後呢,還是死之前?……我的噩夢裡,死去的冤鬼可是說著“別幹了,別幹了”的話,還說“不告訴別人”。那麼妹夫所說的不告訴別人指的就是不把華夏和住持的姦情告訴別人吧?華夏為了她的姦情不被別人知道會不會害死妹夫?……我被自己的想象嚇壞了,忍不住抬起手來矇住了眼睛,彷彿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就看不到想象裡的事情似的。
“怎麼了,華春?”
“……迷眼睛了。”我拿下手說。華夏很關切地看著我。妹妹善良的臉一落入我的眼裡,已經開始在我的想象裡漸漸浮出的華夏兇殘的形象在成形前便被擊得分崩離析,進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好了嗎?還有很多東西讓你看呢。我懷疑這個家廟裡在姨媽住進來之前並不是一直住著亡靈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它還住著人呢。”
“什麼?住著人?”我說著又看看四周,很難想象這個像山洞一樣的房子還能住人。
“走。”華夏從火堆裡抽出一根燒的正旺的木柴充做火把,舉著它領著我走到神位一邊突起的牆面前,拉開了牆上的門。門一推開,華夏就把火把伸了進去,然後我發現我對於這扇門後空間的猜想完全是錯誤的。這扇門裡面的空間裡有一面炕,一個桌子,一把椅子,倒像是一個簡陋的住房。
“進來看看,有一些東西讓我一直犯糊塗呢。”華夏說著帶頭走了進去。
一進去,華夏就把火把湊近牆,“看,這上面有字。還都是繁體的,我看不大懂。”
牆上真的有字。我從華夏手中拿過火把,向牆上的那些繁體字一一看過去。一邊看一邊念給華夏聽。都念完之後我們這對孿生姐妹不禁相對發愣。華夏像聽到什麼可笑而悲慘的事似的,臉上現出即想哭又想笑的古怪神情。然後我意識到我臉上的肌肉酸澀地僵硬著。可能此時我臉上的神情和華夏一模一樣。
“會是一個人寫的嗎?”我說。
“不知道。要是的話那就太悲慘了。”
“我去找於陽。於陽是辨別筆跡的專家。他一看就能看出來這些字是不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第二天(上)(12)
我說著就把火把交給華夏,走出小屋去找於陽。屋子裡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一幫人。他們在火旁圍成一個圈。戴著棉帽子的頭毛絨絨地湊到一塊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麼。穿著臃腫的灰,藍,黑的棉衣服的身體把圍著的那一片地遮得嚴嚴實實。人堆裡還發出嗤嗤的笑聲。嘁嘁嚓嚓地說:“畫的這是個啥呀?真坷磣,真坷磣……”(坷磣:東北土話,意為丟人,難為情,醜等)大門口的下半部被這群人遮住了。從白亮亮的上半部望過去,已經初具規模的戲臺在慢慢飄落的飛雪中空曠曠地立在家廟前的空地上――搭戲臺的人想必都進來烤火了――透過戲臺,可以看見遠處練習秧歌舞的人群。雪花溫情脈脈地飄落著。人們在雪花裡揮著綵綢旋轉著鮮豔的大手絹熱火朝天地扭著。戲臺木樁構成的框架把飛雪中的景象格得斷斷續續,像多屏屏風上畫著的風景。
我找了一會才發現於陽低頭蹲在屋裡的那圈人當中。
“於陽,你來一下。”我走到人堆前說。
於陽抬起頭看了我一會,然後認出了我,這才站起來走出人堆。在他站起來往外走時,原本被眾人的身體遮住的地面露出了一小塊。我看見那一小塊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