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約地看見有民兵在四面的哨所裡走來走去。華家是這一帶最有名也最富有的大戶。在華家發了財後,為了抵禦四處流竄的土匪,華家在村莊的四周搭了土炮樓,還加固了大院的院牆,配了團兵。所以這個響窯雖富得流油,可因其武裝精良,多年來無人敢打它的主意。年青的匪首打量完地型,心裡有了譜之後,就從鷹嘴巖上走了下來,輕鬆地到寺院裡遊玩。在遊大殿時他看見了一個富家小姐,並且立刻就愛上了她。他打算做完這票生意後,就把姑娘弄到手,無論用什麼辦法。晚上年青的匪首帶人潛入華家大院,準備暗殺團兵,然後大開院門和外面伺機而動的匪眾裡應外合,那樣華家在猝不及防下必潰不成勢。他們成功地佔領了哨所後,匪首竟然看見了白天見到的那個姑娘。匪首抓住了姑娘。當知道姑娘就是華家的小姐後,他向她提出兩個選擇,第一,她跟他走,他馬上撤退,決不傷她家人一絲一毫。第二,她不跟他走,他打出訊號招手下進來,那時他和他的手下勢必殺她全家。姑娘想了想後,果斷地說:“帶我走吧。”匪首果然講信用,對華家大院秋毫不犯,只帶走了姑娘。在出了華家大院百步之遙時,匪首命令手下人向天鳴槍示威,以告眾人,以告不可一世的華家,他來過了並且帶走了華家的女人。華家的人打著燈籠火把成隊追出來時,只見一隊鐵騎在湛藍的夜空下裹著玉色的月光絕塵而去。塵土中隱隱飄揚著一抹緋紅色。那是華家女兒的裙裾。
朋友的小說中用了很多本地方言,比如把偵察地形說成踩盤,把有武裝力量的地方叫做響窯等。老祖奶奶的這段傳聞是被朋友演義了的。流傳在村民當中的傳說是老祖奶奶勾搭上了山裡的匪首和那個年青英俊的匪首私奔了。我外祖母的說法是山裡橫行霸道的土匪頭子搶走了偶然遇上的老祖奶奶。外祖母那樣的說法可能是為了顧及華家的面子。還有一種說法是老祖奶奶當年愛上了一個唱蹦蹦兒戲的後生。可是她父親卻將她嫁給了別人,老祖奶奶就在結婚前夕和情人私奔到山裡,雙雙投靠了土匪。
朋友的小說接下去撇開了老祖奶奶,講起當時的世態來。華家在外的人忽然紛紛回來了。他們帶來了山外的訊息。戰爭,戰爭,到外都是戰爭。華家在日本國和高麗國的商號都被戰火燒燬,山外的情形也不好,華家人都撤回了大本營,可是忽然傳聞俄國人要向大本營打來了……
眼裡的字跡漸漸模糊成一片。華夏看來是不會回來了。我關了燈打算坐上睏乏的列車進入到並不安穩的睡眠中去。然而一躺下白天經歷的事又一幕幕地回來了。我開始推想起我外祖父的生活來。我的外祖父,連他的女兒都沒見過他,那麼其他的人更不可能見過他,也就是說他也沒見過其他的人。他是在一個封閉的環境里長大的吧。我無法想象作為一個人,怎麼樣才能在完全脫離人類社會的像牢籠一樣環境中生存下去。我的高祖父為什麼讓他處於那麼悲慘的境地呢?我不禁想起我和我的家人,不想讓華夏見外人的心理來。在面對嬰兒的那些日子裡,我也曾有過為了保護嬰兒而不讓他見任何人的想法。看來,我的外祖父一定因為某種原因不被外人所容。高祖父就因為這緣故才把外祖父保護在封閉的環境裡不讓外人看到他吧。那麼是什麼原因呢?外界傳聞外祖父是怪物。那麼外祖父不健康這種情況就大有可能。就因為外祖父的不健康,才使高祖父想起了那個詛咒,才使高祖父懺悔的吧。然後高祖父才懷著無比懺悔的心理去重修了寺院,並建了懺悔堂,以求菩薩保佑他及他的後人擺脫詛咒。這麼一想,我的關於外祖父不健康的推斷就變得證據確鑿了。立即難以忍受的痛苦絕望和恐懼一條毒蛇般鑽進了我的心臟,並一口口啃噬著心臟最脆弱的那部分。這時我想到了那個土匪首領開給老祖奶奶的兩個選擇。要麼,死亡,要麼,瘋狂。身為大家閨秀的老祖奶奶選擇了當土匪的壓塞夫人,也是一種瘋狂的舉動啊。而我的姨母,她是瘋狂了。胡思亂想中我沉入了夢鄉。夢中我在一個空間裡走著。灰白色的濃霧,在我四周翻卷。我疲乏,睏倦,彷彿走了很久。然而我不能休息。我意識到如果我不管不顧停下來,我會即刻融化在翻滾著的濃霧裡。
第一天(下)(19)
忽然,一個黑影劃開濃霧,劃出一道黑亮的弧行軌跡,旋轉著向我飛了過來。它邊飛邊長,落到我面前時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骷髏。即而我發現它是我家的祠堂。它的眼洞是祠堂的兩扇窗,巨大的嘴是祠堂的門。它一停下,就張開黑洞洞的大嘴,一張一合地唱起歌來:啊――啊――啊――死亡啊死亡,生的母親啊,生的伴侶,啊――死亡孕育著生存啊,生存擁抱著死亡……每張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