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亡便是徹底的無影無蹤。我的伴侶於陽將不會知道我消失在空氣裡了。他會以為我離家出走,不久就會不記得曾經有我這麼一個人。我的妹妹華夏或許會在許多天後發現了我的失蹤,她會焦急地尋找我吧?然而我沒像我的朋友那樣留下一塊焦黑的、臭乎乎的、碳狀怪物般的屍體去承受妹妹關愛的注視了。除了妹妹,不會再有任何人會對我的消失有一點哀悼的思念。我真的不能不嫉妒我的朋友了。
我參加了朋友的葬禮。弔唁人都被安排休息了之後,我和朋友的母親為朋友守了夜。朋友的母親在短短的時間裡一下子蒼老了,真成了老婦人。然而,精神還好。她甚至問起了我的嬰兒來:“我聽說你孩子的事了。聽說是夭折了吧?也算他有福氣了。”
“是啊,”我說,“孩子是嚴重的畸形兒,可能死亡對他更好一點吧。”這麼說著的同時,我也知道這句話無非是以自我安慰為出發點的自私的自我辯護罷了。
“這孩子即使長大了,只要不傻,他就不會快樂的。任何活著不快樂的人死都是一種福氣呀。”朋友的母親安慰我似地說。
而我卻覺得她更像是說給她自己和躺在棺材裡的朋友聽的。
“她從國外回來以後,要是不再從事寫作,可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我黯然地說。朋友回國以後一直意志消沉。是我勸她重新開始寫作,並拉她參加了一個由作家和文學愛好者組成的俱樂部組織後,朋友的生活才有了規律。她看起來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可是誰想到,她就要擺脫過去的陰影,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卻選擇了這樣慘烈的方式讓自己在人世上消亡呢?
“這和你無關。那孩子心裡一直有個結兒,要是解不開的話,無論做什麼在什麼地方都會發生同樣的事啊。這可憐的孩子。”
於是我們便都沉默起來。我雙手搭在朋友的棺材上方,躬身坐在朋友的棺材旁。棺材裡,朋友的生命實質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還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是比她生前小的多的,已經醜陋不堪,看不出人樣的炭狀物。四塊木板隔絕起的狹窄空間裡,朋友的遺體完全炭化了。一切靜止。致使像細胞腐敗這樣的小小變化都不再有。她一下子從生機勃勃的有機生物變為如此安靜的無機之物。無論是身體還是思想,這時的朋友比她過去的三十多年來更安寧而平和。在過去的年月裡,她曾長期陷在悒鬱狂燥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常常覺得生活的無望,為此朋友曾多次試圖自殺,還到外國去進行療養治療。可是她最終死在自己故鄉的土地上。這樣的屍體,這樣乾淨的死法,最終消彌了她通往死亡之路的任何線索,可是赤身裸體地在頂樓用汽油把自己燒死這樣的怪異的死法,總能讓人猜測其中隱藏的內容。也就是說朋友的死作為一個生存的最終隱喻指向什麼呢?安靜的朋友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了。她把它連同她的遺體都拋給了作為她朋友的我和她的母親。作為她親密的人,我們不得不接受這問題的考問與折磨。
“那麼有什麼原因讓她非這樣做不可呢?”我打破沉默說。
“我不知道啊。”老婦人說著淚水就衝下了臉頰。她立即又用手背把它擦乾了,並露出為自己的軟弱而感到羞愧的神情來。“不過也算是幸運啊,感到不想活了,還能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式平靜地去死。我們大多數人對這一點是無法選擇的,還不是忍受著痛苦的折磨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嗎?”
站在淒冷的冬天的夜裡,這句話從忘卻的淵底裡浮現出來。並給我溫暖的親切感。
“那是你喜歡的方式嗎?”我問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我的嬰兒說。嬰兒的身影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地唱著歌。“詛咒!詛咒!我的詛咒!你的罪惡!”他唱著,毫不理睬我想得到一個肯定答案的心情。那麼,那就算是你喜歡的吧,畢竟那也是你選擇的呀,雖是無意是的選擇,但誰又能說無意的選擇不是上天的安排呢?於是我的心情重新平靜下來。嬰兒也把他的身影隱蔽在黑暗中不見了。
我的朋友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如同傳說中的火神一樣燃燒。她的身體還沒有變成陶俑般的怪物,紅色的火焰彩綢一樣在她美麗的身體四周獵獵飛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她說。一朵朵火焰花就在她雙唇的閉合間從她的嘴裡溢位來,加入到她周圍的火焰中去。
疼嗎?
我說。朋友亦不回答我。火焰在她叉開的雙腿,高舉的雙臂之間跳躍。她整個人彷彿是一個熊熊燃燒著的“火”字。她的身體在火裡痙攣般地動著,像在跳一種奇異的舞蹈。啊――!啊――!啊――!她的嘴裡發出處女初夜受到攻擊時肉體的痛苦與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