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學的東西帶給她的束縛,可她掙來掙去,反倒把小說的真性情關閉到技巧當中出不來了。我躍過一大段寫我們家怎麼樣與自然搏鬥努力活下去的章節,再看下去時就看到了百多年前我太祖父父親的出生。這個人是家族中劃時代的人物。他童年時就表現出異常聰慧的特質,爭著吵著要讀書。當時家廟村的村長,也就是太祖父的祖父,就是朋友小說裡一開始提到的那個男人,雖是那群人中最有文化的,也只認得幾個字。這個孩子的要求令大人們大惑不解,即而被當成孩子的胡鬧,屢遭喝斥。有一天,大人們發現他失蹤了。他是他那一代的獨生子。大人們著了慌,四處找,找不到。幾天後孩子自己回來了。回來後第一句話還是要讀書。大人們依了他。他父親從遙遠的城裡重金請了先生。從此家廟這地方有了私熟,那是最開始的學校。也是從這一代人開始,家族中的人掙脫了懵昧,向孔夫子靠近。太祖的父親只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就是太祖父。太祖父的父親和家廟村的村民們,雖然在祖先開墾出來的山谷裡繁衍生息,可因為是外來人,長期以來倍受當地土著的欺負。太祖父的父親就把太祖父送到山外的大地方去讀書,期望下一代能擺脫受欺辱的困境。太祖父很年青時就被他的父親送到山外去讀書。按理說太祖父不會回到山裡了。可是有次太祖父探家時上山打獵迷了路,他就在山裡睡著了。夢裡他夢見他躺著的地方裂開了一道寬寬的縫子,從地縫裡冒出金燦燦的光,在這片耀眼的光中有個穿著金鏤衣的漂亮女人向他招手。太祖父就走向那個女人,和那女人睡了一夜。他春夢醒後。發現懷裡真有個溫暖的東西。那時太陽剛要升出來,天邊有一絲微光。太祖父藉著這微光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原來他懷裡抱著一頭狼。那頭狼毛色金黃體態碩大,幾乎和高大的太祖父一般長大。太祖父嚇得一動不敢動,生怕驚動了那頭狼。可那頭狼還是醒來了。它張開碧瀅瀅的眼睛看了看太祖父,就從太祖父的懷裡一骨碌站起來,抖了抖毛,伸了個賴腰,張開血盆大嘴,打了個哈欠,又看了看太祖父,然後走了。太祖父驚嚇之餘不禁奇怪。回到家裡他和誰也沒講這事。從那以後他堅持不去山外讀書了。後來太祖父掌管家業時就用低價買下了那片原來的業主認為沒什麼用的山。就是在那片山裡他採出了黃金。從那以後家族和村子裡才開始富裕起來。在那之前,太祖父及村民們因是外來人很受當地土著的欺負。
第一天(上)(9)
“你太祖父有心眼兒啊,知道那山裡有寶,就誰也沒跟講。要講出來,那得多少人和他爭啊?那頭狼就是看管黃金的女山神,專等黃金的主人來。你太祖父,就是那些黃金的主人啊。女山神在夢裡告訴你太祖父黃金在哪塊兒了,告訴他是黃金的主人。要不狼怎麼沒傷他呢?要是別人早就讓狼給掏了。”我外祖母這樣講著我太祖發現黃金的故事。言語間和臉上神往的表情都透著對我太祖父深謀遠濾的讚賞。我外祖母講的是流傳在山裡很久的傳說。我曾經對那個傳說,對外祖母的話深信不疑。長大以後我才想通,那不過是家族裡的人一廂情願的看法。事實上受過很多教育又迷戀鍊金術的太祖父發現了那個金礦,再編出山神授寶的故事愚弄村民,讓村民認為華家家族是天賜正統的財富擁有人,免得村民眼熱,也更穩固地統治村民。就是這個金礦,才使太祖父有能力用十大馬車金元寶娶了他去京城時看到的那個名妓。關於太祖父發現黃金的故事,外祖母給我們講過多次了。只有一次外祖母給我和華夏講完太祖父的故事後說:“你們華家的人啊都聰明,就連你姥爺也聰明啊。”那是她,也是包括所有家裡人第一次提起我外祖父。我和華夏不免驚奇。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個姥爺。“姥爺在哪啊?”華夏從外祖母的腿上抬起頭來看著外祖母說。那時我和華夏一邊一個枕在外祖母的膝上,被外祖母拍著哄睡覺。我邊聽著外祖母的故事,邊看著破了一個個大洞的炕面。我們家的炕上沒有席子,只糊了一些紙。那紙不抗磨,動不動就有難看的瘡疤似大洞佈滿整個炕面。我家裡也沒電燈。昏黃的燭光下我和華夏就躺在這樣的炕上聽著外祖母講著我們家的黃金故事,想著黃金時的輝煌情景。然而我們的想象總也超不出頓頓吃肉的想法。“死了,死了,”外祖母說,“死了,死了……死了好啊,享福嘍。”“媽,和孩子說那些幹什麼呀?”在燭光下給我們做鞋子的我的母親責怪地說。外祖母就長長嘆息著不吱聲了。面向紙糊的木格子窗,呆呆發愣。昏黃的燭光下,她皺紋密佈的臉上滿是專注而傷心的神情,一雙生了白內瘴的老眼似乎穿透了那層白膜,透過了窗戶紙看見了窗外什麼想看見的東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