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先這樣說,像是我在這船上是意外,他在這裡出現反倒是正常的的一樣。
對於他這樣的話,我自然無法一下子就有反應。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再道:“有你在船上好多了,嗯,這船好像很不錯,我慣在海上討生活,對船有特別的感情,如果船上全是陌生人,又得費好大唇舌,而且只怕語言上也難以溝通。”這時,我總算定下了神來,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是怎麼來的?”
這個問題才問出口,我腦中陡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他是如何到船上來的了!而這也令我覺得訝異之極,不由自主伸手指向他,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劉根生哈哈一笑:“我以為你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哪裡來的了。”
我直到這時,才又道出了一句話來:“怎麼會呢?這……容器是沉在海底……那麼多年……你怎麼走進那容器之中的。”
劉根生哈哈大笑,一手提著酒瓶,向我走來,伸手在我肩頭重重拍了一下:“我早已說過,隨便你怎麼想,你都想不出是什麼樣的情形。”他確實這樣講過,而我的確作了種種的假設,仍然不得要領,他的遭遇,一定是離奇怪誕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真相如何,自然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而他一再說明,他絕不會把真相告訴我!
不過現在我並不著急,我有辦法使他把真相說出來,因為我自信,關於哈山的事,當年在上海一條弄堂口鞋匠攤前發生的事,他一定會極有興趣知道下文,就像我有極大的興趣知道事實真相一樣。
所以我只是若無其事地道:“原來你已經有了可以在那種容器中自由來去的能力,這種容器,有多少隻在地球上?不止兩隻?”
劉根生笑了起來,他神情威嚴,可是這時,笑起來,也十分狡猾,他指著我:“不會對你說的,我已經一再講過,不會對你說的。”
我神態悠然,也向酒車走去,不再阻攔在他和窗子之間,因為我知道,我一開口,就算有人趕他,他也不會離去的了。
我揀了一瓶酒,也學他一樣,就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然後,不快不慢地問:“那條弄堂叫什麼?你還記得嗎?是不是叫會元裡?”
我並不是用十分好奇、十分關注的神態和語氣問出來,而只是自然而然地閒閒說起的。也正由於這一點,劉根生就不會感到突兀,如果這個問題,是他一直在想著的,他一定會自然而然地回答,這是心理學上得到過許多次實驗證明了的事。
果然,不管劉根生有多麼離奇的遭遇,他也有正常人的心理反應。他連想也沒有多想,就道:“不是會元裡,是來元裡 ”
他說到這裡,陡然停口,雙眼瞪得極大,盯著我,像是盯著一個正準備向他撲過去的殭屍,他的面部肌肉,在不由自主抽搐著,喉部發出了一陣莫名奇妙的聲音。
他這時的神情和發出的聲音,都可怕之極,但是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十分悠然,又喝了一口酒,長長吁了一口氣。
他維持著這個神態,足有一分鐘之久,才用啞得難以相信的聲音問:“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他一面說,一面不住搖著頭,像是想從一個惡夢之中,把自己搖醒過來一樣
我自然知道我的話,會引起他極大的震撼,這個“百歲人魔”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只怕就是不見了他的那個孩子。
事情過了那麼多年,他一定以為絕對沒有希望的了,可是忽然之間,竟然有人提了起來,這種震撼,等於是在他的體內引爆了一枚地雷,他五臟六腑,這時都怕四分五裂,要好一會才能復原。
我神態更平靜:“噢,是來元裡 你記性倒好,那鞋匠姓史,是吧,看起來,人倒蠻老實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劉根生的身子,篩糠一樣,發起抖來,他身形高大,骨格子自然也大,這時,他全身的骨頭,都在格格作響,他張大了口,可是他上下兩排牙齒相叩,也發出聲響,這樣子,他足足維持了兩三分鐘,才發出了一下怪叫聲,身子向上陡然蹦跳了半尺高,然後又是一下怪叫聲。
他的種種反應,都在我的意料之中,甚至他如果雙眼翻白,仰天跌倒,昏死過去,也不會在我的意料之外,所以,不論他是蹦跳也好,是怪叫也好,我只是冷靜地看著他,看他還有什麼把戲玩出來,這時我心情之愉快,真是難以形容,雖然暫時仍然真相未明,但是連日來的悶氣,卻一掃而空,舒暢無比。
劉根生大約發出了五六下怪叫和蹦跳了五六次之後,才咕咕一口氣把一瓶酒喝了個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