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國內能讀通這封信的人,或許很少吧。我想,在你如今所在的當塗縣應當也沒有這樣的人。但即使如此,這封信,我還是要以你為收信人。
以日本語言書寫這封信,牽強附會地說,是因為吾國與此事未必完全無關。
以大兄為收信人,則因你與這件事多少也有些牽連。
玄宗皇帝、肅宗皇帝均已駕崩,高力士也不在人間了。不僅此事件的當事人,就連你、我及稍有瓜葛的許多熟識,也都依次將告別人世。
算一算,我也已六十二歲。
來日畢竟無多矣。
唉——
如此動筆寫信,我才發現,竟然有這麼多話自我內心絮叨吐出。
我曾一度返回日本未果,而又再踏上這塊土地,這或許是天意安排,要我寫下這封信的吧。回到長安後,我即拜讀了大兄所寫的《哭晁卿衡》詩。
你我相遇,究竟是何時呢?
記憶所及,當系天寶元年的事。
你因與高力士不和而離開長安,是在天寶三年(譯註:公元七四四年)。仔細數算,我們已有十八年未曾謀面了。
與你在長安共度的時光,不過兩年光陰耳。現在卻還能持續如此書信往還,對我而說,誠屬僥倖。
你在長安之時,彼時的長安,恰如一朵盛開的大紅牡丹,盡情燦爛綻放,散發芳香氣息。
天寶二年晚春,你被皇上召喚至興慶池沉香亭,一揮而就寫下《清平調詞》,當時,玄宗皇帝五十九歲,我四十三歲,你也同樣是四十三歲。
芳齡二十五歲的楊貴妃,在我們眼裡看來,美得近乎妖豔。誠如你詩中所言,我也認為將貴妃比喻為花,實不如以看到花時便想起貴妃的比喻,更恰如其分。
都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許多人事都已消散,印象也模糊不清。惟獨配合《清平調詞》妖嬈起舞的貴妃舞姿,至今回想起來,猶然歷歷在目。
以下我要說的,即是有關貴妃之死的事。
再次請你原諒我執意以你所不熟諳的日本國語言,書寫這封信。
遠離故國已四十五載,我在大唐的日子,比故國所經歷的歲月,長達三倍之多。我的父母早已雙亡,應該也沒人會想起我了。然而,年老遲暮的我,日夜縈繞心頭的,卻都是故國之事。
我想,在此有生之年,大概不可能重新踏上故土了吧。
或許,這封信上所寫的事,正是我回歸故國的最後一次機會。
所以我用即將遺忘的日本國語言寫這封信,也正因為我可以藉此書寫,再次細細追懷故國之事。
讀過這封信後,你若想通知誰,悉聽尊便。關於這封信,我對你一無所求。
無論未讀,或讀過了,總之,這封信,你要燒燬或脫手,均無所謂。
只要能寫下這件事,並寄給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有關安祿山之亂的原委,實不必由我贅述。
比起如此之我,總有一天,史家會以如椽大筆彙整記錄下這段歷史。在此,我只想說說,安祿山之亂的幕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安祿山自稱“大燕皇帝”,改元“聖武”,時當天寶十五年正月。
此一訊息傳來,玄宗皇帝激怒非常。已經七十二高齡的他,氣得混身發抖,自御座上站起來,咆哮道:
“我要殺了這男人!把他斬首示眾,鹽漬屍體,餵給狗吃。”
向來親賜恩寵的那雜種胡人,竟然自封皇帝,改國換號,昭告天下。如今,安祿山已非單純叛軍首謀而已。他要推翻玄宗皇帝,取而代之,成為一方雄主,玄宗皇帝之憤怒,我完全能夠理解。
彼時,我職司秘書監,不時得與玄宗皇帝碰面,因而親眼目睹他怒不可遏的場面。
“那男人——”皇上如此稱呼安祿山。“那男人,還曾想當我的養子!”
事實上,我也知道,安祿山成為楊貴妃之養子後,和皇上曾有段和樂相親的時期。
“那畜生,打算對養父恩將仇報嗎?”
勃然大怒的玄宗皇帝氣得甚至想披掛親征,我彷彿見到尚未與楊玉環相遇之前,那久違的英武皇上。
正月將盡之際,傳來安祿山病重訊息,我心中暗忖,這場叛亂早晚便會平息。然而,情況卻並非如此。
六月十日,哥舒翰率領士兵二十六萬六千人,衝出潼關,於靈寶縣西原遭遇安祿山麾下的崔幹佑,雙方展開一場激戰。
然而,戰事僅此一日,哥舒翰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