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抖肺的咳嗽,使他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嫣紅,彷彿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著他的肉體與靈魂。
喝得再慢,酒罈子也是會空的。
遠遠近近不間斷的鞭炮聲中,這房間裡並沒有喜氣洋洋的過年味道。
他只覺得每一天都太長、太寂寞。他不但已覺得疲倦,而且覺得很厭惡——他平生厭惡的就是寂寞,但他卻偏偏時常與寂寞為伍。
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李尋歡嘆了口氣,拿起把小刀,開始雕刻。
刀鋒薄而鋒銳,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
削硬木塊的手法極其純熟,木屑紛紛墜落。過了沒多久;似乎就可以看出來,他在刻的是一個人像。
輪廓、線條柔和而優美,就像被慢慢被灌注進生命和靈魂。
木塊剛剛能看出人形輪廓,他突然像被鞭子抽了一樣,渾身劇烈抽搐,然後,停下了雕刻動作。
他已經不知道該刻什麼,不知道誰的輪廓可以這樣被紀念:
——曾經用十二年時間苦苦相思的林詩音,已帶著受傷的表情離開。多想一次別人的妻子和母親,很可能是對她褻瀆多一點,甚至是在給她添無謂的負擔。
——曾經矢志追隨他的孫小紅,溫柔而熱情地陪伴了他兩年多,終於對不肯從醉鄉中振作的男人失望了。少女的熱情一旦幻滅,勇氣也就不必再浪費,所以,李尋歡護送她回到家族,去和血親們並肩奮鬥,試圖振興武林中榮耀過的姓氏。
——而另一個人……雖然深深刻在李尋歡的記憶裡,深深嵌進了他的生命裡,卻不應該被用對情人那種憂傷而甜蜜的心情去思念。用這種心思每想一次那人,就添一重罪孽。
經歷過太多的事,李尋歡早已經深深明瞭,相思刻骨並不是最令人傷感的。真正無奈的,是連念記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他再開啟一個封得很漂亮的黃泥小酒罈子,又開始喝酒。
不停喝酒,不停咳嗽。
………
比黃昏時更猛烈的鞭炮聲零星炸響,很快,脆響的炸裂聲就連成一片,濃濃的硝煙味兒漫進窗欞。
將近午夜,人們在辭舊迎新。
喜氣洋洋的喧鬧,襯得簡陋的小屋裡格外孤寂。
呆呆望著空了的小酒碗,李尋歡突然醒悟,自己是在等著什麼。但……等來了又怎樣呢?想到這裡,嘴角慢慢漾開一絲無奈的苦笑。
那個木葉凋零的秋,霧一般雨絲飄灑的某個日子,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最後一次出手,剛剛殺了金錢環上官金虹。勝利後最軟弱的那一刻,背總是挺得很直的少年劍客說,他將要去遨遊四海。
“三年後,我一定會回來。我回來的時候,你們當然要請我喝酒。”
喜酒。
第三個秋天已經過去。這夜過去,第三個念頭就已經結束。
他真的會回來嗎?
——歸來卻喝不到喜酒,他會不會也……失望?
突然,響起敲門聲。
噼啪炸裂的鞭炮聲中,居然聽得很清晰。
呆了片刻之後,李尋歡突然跳起來,衝過去開門。動作很敏捷,跟剛才慢慢倒酒的速度相比,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門外,零星雪粒飛舞著,有李尋歡正在等待的人。
他有一張江湖上你能見到的最英俊的臉: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只穿很單薄的衣服,被體溫融化了的雪水順著溼透的髮根往脖子裡灌,但他的脊背仍然挺得筆直。
李尋歡還記得,五年前雪地初相見時,面前這男人還是少年,但整個人就像是鐵打的,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飢餓,都不能令他屈服。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那時候,他的臉使人很容易聯想到花岡石:倔強,堅定,冷漠。
如今,南方海洋的熱辣陽光把他面板均勻染成蜜色,鹹腥的海風如刀,令成熟的臉輪廓更深刻。
在這樣的風雪夜,一燈如豆的微光中,也能很容易看出來,他的眼底不再冷漠,而是洶湧著大海一樣深沉激烈、南方陽光一樣灼人而凌厲的熱情。
就這麼簡簡單單往門口一站,卻讓整個房間突然溫暖起來。
因為他在笑,笑容明朗熾烈,如海之南的陽光。
就像當初第一次見面一樣,才看見這張面孔,不僅僅是目光,連李尋歡眼角的皺紋中都有了笑意。
他的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