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扒著,筱月月的心碎了。她不止一次地聽丈夫講過華雲出生時的那個夢,從心裡相信女兒是個有出息的人,能夠帶來幸福和光榮的人,何曾想女兒十七歲就遭遇了這樣的不幸。眼看女兒吃完,筱月月這才坐到女兒身邊,一邊為女兒梳理著一頭烏髮,一邊聽女兒講起了當初怎麼救的卓守則,怎麼去的新疆、逃的四川湖北廣東,又怎麼從深圳河向香港逃和被捕的。聽著聽著,筱月月心裡湧起一重悲苦,一重難言的、觸及了心靈隱痛的悲苦。因為給卓立群當過四年五姨太,這些年她遭受了數不清的屈辱磨難,連丈夫、兒子、女兒也因此受到了牽連。從內心裡說,她絕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再與卓家發生任何牽連,華雲卻偏偏與卓家的兒子又攪到了一起!她不知道這是命運的捉弄還是上天對她的懲罰。面對女兒坦誠的目光,筱月月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勸女兒不顧事實或者有意歪曲事實,收回材料改變態度?不僅作為母親她張不開口,作為一個曾經在卓家生活過四年、對卓家後代的遭遇或多或少抱著某種同情心的人,她也難以狠下那個心去。可如果任憑女兒一味堅持,豈不等於與展工夫和公安局長那夥人站到了對立面?與年打雷、年傳亮和展重陽站到了對立面?華雲日後還怎麼……
女兒畢竟只有十七歲。
十七歲的女兒的前途畢竟是最重要的啊!
“媽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筱月月拉著女兒的手。那手溫潤而又豐柔。筱月月又摸起女兒的臉。那臉鋪雪堆銀霞光滿天。與記憶中扎著羊角辮的那個女孩相比,華雲確是大了,綠柳抽絲春花吐蕾了。
“可你想過沒有,卓守則反正也得死,就算你護著他,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他的,只會把你自己白白地栽進去。”筱月月似提問又似是提醒。這是命運攸關的時刻,她必須讓女兒明白自己的處境和危險。
“不,人是我救的,逃是我幫的,他們沒有理由槍斃他!”女兒執拗的目光穿得透千層霧幛,“要真像你說的那樣,他們也就用不著找我,用不著逼我寫材料了。”
筱月月不得不承認華雲說的確有道理,卻還是搖了搖頭說:“孩子,你想得太天真了。沒人作證被槍斃的人多了,誰管得過來?卓守則不是什麼也不知道就差一點給活埋了?階級鬥爭啊孩子,你可千萬不能太固執了,媽可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啊……”
話到情動處,筱月月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華雲被打動了,掏出手絹,一邊給媽媽擦著淚水一邊安慰說:“媽,你這是怕到哪兒了!我不就是說了幾句實話嗎?就算他們不高興也不能把我怎麼樣的!可你想想,如果我昧著良心隨著他們的要求說,卓守則立馬就得死,就得亂槍齊發、當眾焚屍,我不成了殺人犯了嗎?媽,你說這個良心你女兒昧得起嗎?昧了這個良心,你女兒這一輩子還會有一天好日子過嗎?媽……”
筱月月的心被震撼了。的確,華雲說得一點不錯,這個假話是無論如何說不得的!這個良心是無論如何昧不得的!說了、昧了就得傷天害理,把一輩子毀在裡面了!
“好孩子,媽知道,媽知道了……”筱月月緊緊地摟著女兒。女兒已經認準的事兒,勸說和阻止只能成為傷害,作為母親,她只有讓自己的眼淚與女兒的眼淚匯流到一起、交融到一起了。
走出華雲的小屋,面對公安局長急切期待的目光時,筱月月理了理有點散亂的鬢髮,又整了整扣得嚴嚴整整的衣領衣襟,一字一句地說:“你說的那個任務我完成不了。孩子還小,天大的責任就由我來擔吧!”一樁驚天大案毀在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手裡,確乎讓展工夫匪夷所思。可面對公安局長沮喪的面孔,他的原本灼灼逼人的目光也不得不暗淡了。對於華雲,他原本只是從兒子的幸福出發,從與年打雷的較量出發傾注了不少熱情;隨著華雲的失蹤,原有的熱情早已消失,唯一可以寄託的也只有把卓守則送上不歸之路,怎曾想這一條也成了幻影和泡沫。
“既然她不肯證明,我看材料就不要送了,跟地區上就說被劫持人精神錯亂,寫不了,讓他們特事特辦好了。”展工夫出著主意,“另外還可以給地區上多送點人民來信去,讓他們明白卓守則不殺是平不了民憤的!”
按照展工夫的意思,公安局長向地區上跑了幾趟,結果是地區上不僅不相信被劫持人精神錯亂寫不了材料的話,反而提出非要看一看華雲的那份證明材料不可。事情到了這一步隱瞞是不可能了,華雲的那份材料向上一送,專案組不停自停,預定的公判大會和亂槍齊發計劃也只得取消了事。在這麼大的事情上栽了這麼大的跟頭,要展工夫不惱火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