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反正走得很急的樣子。”
鄭天良急得狠狠地跺了一腳,一棵捲心菜在他腳下爛了。
回到公社黨委辦公室,鄭天良打電話問縣委辦,縣委辦說小黃沒回縣裡,也沒見到車。等到鄭天良坐公共汽車趕到縣汽車站時,南京的兩位蔬菜公司的同志已經站在那裡等了一個多小時了。鄭天良跑到縣委請求借一輛汽車用一下,縣委辦的主任老薑說:“縣裡總共只有三輛車,全都下去了。我打個電話,你到縣商業局去借一輛‘拉達’車吧!”商業局長是耿天龍,耿天龍非常爽快,他說:“鄭書記出馬,立即派車!”鄭天良滿頭大汗地還不忘說了一句:“汽油費我來付。”事隔二十多年後,耿天龍向我講起這件事的時候,還記憶猶新,他說:“鄭天良是用袖子擦額頭的汗,鄭天良年輕的時候,艱苦樸素,幹勁很足。”
等到鄭天良帶著“拉達”車趕到車站時,已是黃昏日落,縣城裡瀰漫著濃濃的暮靄和燒晚飯的蜂窩煤煙,南京蔬菜公司的兩個人已經不見了,後來他們打電話來說,時間等不及了,第二天他們還要去蘇北調菜。
南京蔬菜公司的一百萬斤蔬菜收購計劃泡湯了。鄭天良帶著人到南京又去了一次,對方說菜已經調齊了,不需要了。雖然春天訂下了一百萬斤的收購計劃,但由於那時候沒有合同,都是靠口頭信用,而且人家確實也是講信用的,人來了,你不安排看貨,怪不得人家,因而也不存在毀約和打官司一說,更不會有什麼賠償。
鄭天良氣得在鄉政府大院子裡罵罵咧咧,他像一個走投無路的日本鬼子一樣,在辦公室裡煩燥不安地來回走動著,地上的灰塵飄浮在秋天的光線下,像一桶麵粉被潑翻了。南京的收購計劃佔全公社的三分之一,這差不多半邊天就蹋下來了。
黃以恆第二天早上才將吉普車開回了公社大院,鄭天良破口大罵:“你這個王八蛋,你想把我們往火炕裡推呀!我開除你黨籍,開除你公職!”
黃以恆低著頭:“鄭書記,我錯了。”
鄭天良指著黃以恆的鼻子:“不是你錯了,而是我錯了,我瞎了眼讓你在公社看家。”
黃以恆的檢查交待中說他母親生了急病,所以才擅自將車子開回去送母親到揚州住院的,沒來得及打招呼。
公社黨委會上,鄭天良拍響了桌子:“母親生病不是理由,關鍵是對工作缺少責任感,無組織無紀律,個人主義惡性膨脹。我的意見是留黨察看一年,行政降兩級處分。處理決定報縣委批准後立即生效。”其他同志都為小黃說情,他們說是不是給個黨內警告處分,行政降級就算了,工資都很低。
鄭天良固執已見,堅持原來方案。由於意見不統一,一時就沒上報。所有的黨委成員的當務之急是,分頭忙著聯絡蔬菜出路。鄭天良對黃以恆說:“我們秋後再算總賬。”
黃以恆停職檢查,等候處理。
問題比想象的還要糟糕,眼看著蔬菜從田裡收上來後沒處賣,一些土豆發芽,蘿蔔長出了葉子,捲心菜爛了心,黃瓜軟得像年糕,社員們急了,兩個大隊八十戶社員,人拉肩挑,驢馬傾巢,將菜全都送到公社大院裡,公社大院驢車、馬車、手推車擠在一起,車上堆滿了菜,地上散落著菜,驢馬隨地大小便,公社大院子裡像一個農貿市場,亂成一團。他們要求公社將菜買下來,因為當初種菜的時候,公社檔案上說秋後由公社負責銷售,現在他們來找公社負責了。
一些極端的社員像文革一樣喊出了不近情理的口號:“把資產階級官老爺們揪出來”、“打倒一切反動官僚”等。
鄭天良急得渾身直冒冷汗,他萬萬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當初輕率地寫上一句負責推銷,如今作繭自縛萬劫不復,要是當初寫上“協助推銷”也就不會有今天這種被動,但如果不寫上“由公社負責推銷”,誰還願意種呢?農民們幾千年來一直是種水稻小麥的,當初就有大隊書記說:“現在有的地方連飯還吃不飽呢,人怎麼可能靠吃菜過日子呢?”鄭天良反問道:“那你打算你們大隊什麼時候消滅草房子?”
鄭天良站在一輛驢車上,手裡拿著一個報紙捲起來的喇叭:“社員同志們,不要擔心,公社是會對你們負責到底的。你們將菜過磅後全都回家,一個月內,我負責給你們付款!”
社員們熱烈鼓掌,有人又不負責任地喊出了“鄭書記萬歲”這種有嚴重政治錯誤的口號。
百把號社員散去後,院子裡成了菜場,鄭天良看著成堆的蔬菜,心裡一陣陣發緊,他的頭髮在秋風混亂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