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個“激情”來反諷她。她氣得渾身直打顫,無言以對,那副樣子很象古希臘神諭宣示所裡的女巫。
“可你的所謂激情是騙人的,”他激烈地繼續說,“壓根兒不是什麼激情,而是你的意志。你要抓住什麼東西,為的是控制它們。為什麼?因為你沒有一具真正的軀體,一具黑暗、富有肉感的生命之軀。你沒有性慾,有的只是你的意志,意識思想和權力慾、知識欲。”
他又恨又蔑視地看著她,同時因為她在痛苦自己也感到痛苦。他感到羞恥,因為他知道他折磨著她。他真想跪下肯求她的寬恕,可他又無法平息心中的怒火。他忘卻了她的存在,僅僅變成了一個充滿激情的聲音:
“順其自然!”他叫道,“你還順其自然!你比誰都老謀深算!你順的是你的老謀深算,這才是你,你要用你的意志去控制一切,你要的是老謀深算與主觀意志。你那可惡的小腦殼裡裝的全是這些,應該象砸堅果一樣把它砸碎,因為不砸碎它你仍然會是這樣,就象包著殼的昆蟲一樣。如果有人砸碎了你的腦殼,他就可以讓你成為一個自然的、有激情的、有真正肉慾的女人。可你呢,你需要的淫蕩——從鏡子中觀看你自己,觀看你赤裸裸的動物行為,從而你就可以將其意識化。”
空氣中有一種褻瀆的氣氛,似乎他說了太多不能令人原諒的話。但厄秀拉關心的是藉助伯金的話解決自己的問題。她臉色蒼白,很茫然地問:
“你真地需要肉慾嗎?”
伯金看看她,認真地解釋道:
“是的,恰恰需要這個,而不是別的。這是一種滿足和完善——你的頭腦無法獲得的偉大的黑暗知識——黑暗的非自主存在。它是你自己本身的死亡,可卻是另一個自我的復活。”
“可這是怎樣的呢?你怎麼能夠讓知識不存在於頭腦中呢?”她無法解釋他的話。
“在血液中,”他回答,“當意識和已知世界沉入黑暗中時——什麼都一樣——就一定有一場大雨。然後你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可以感知的黑暗軀體中,變成了一個魔鬼——”
“可我為什麼要變成一個魔鬼呢?”她問。
“‘女人嚎叫著尋找她的魔鬼情人,①’”他說道,“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
①引自S·T·柯勒律治(1772—1834)《忽必烈汗》。
赫麥妮似乎從死亡中醒來了。
“他是一個可怕的撒旦主義者,不是嗎?”她拉長聲音對厄秀拉說,那奇怪的共鳴聲在結尾處又添一聲嘲弄的尖笑。這兩個女人在嘲笑他,笑得他一無是處。赫麥妮那尖聲、凱旋般的女人的笑在嘲弄他,似乎他是個閹人。
“我不是,”他說,“你們是真正的魔鬼,你們不允許生命存在。”
赫麥妮緩緩地審視了他好久,那目光惡毒、傲慢。
“你什麼都懂,不是嗎?”她語調緩慢、冷漠,透著狡猾的嘲弄味兒。
“夠了,”他說,他的面龐鋼鐵般生硬。赫麥妮立時感到一陣可怕的失落,同時又感到釋然。她轉身親暱地對厄秀拉說:
“你們肯定會來布萊德比嗎?”
“是的,我很樂意去。”厄秀拉說。
赫麥妮滿意地看看她,心不在焉地想著什麼,似乎丟了魂一樣。
“我太高興了。”她說著振作起了精神,“兩週之內的什麼時候來,行嗎?我就把信寫到這裡來,寫到學校,行嗎?好吧。你肯定會來嗎?好。我太高興了。再見!再見!”
赫麥妮對厄秀拉伸出手來凝視著她。她知道厄秀拉是她的直接情故,這可把她高興壞了,真有點奇怪。現在她要告辭了。與別人告別,把別人留在原地總讓她感到有力量,感到佔了便宜。再說,她在仇恨中帶走了這個男人,這更是再好不過了。
伯金站在一旁,失神地一動不動。可當他告別時,他又開始講起來:
“在這個世界上,實際的肉慾與我們命中註定的罪惡的放蕩性意淫之間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晚上,我們總要扭開電燈在燈光下觀看我們自己,於是我們把這東西都注入頭腦裡了,真的。你要想知道肉慾的真實,你就先要沉迷,墜入無知中,放棄你的意志。你必須這樣。你要生,首先要學會死。
“可我們太自傲了,就這麼回事。我們太自傲,而不是自豪。我們沒一點自豪感,我們傲氣十足,自造假象欺騙自己。我們寧可死也不放棄自己那一丁點自以為是,固步自封的自我意志。”
屋裡一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