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勸她閨女必須回家去。她在廚房一邊淘米,一邊將她的理論一併下了鍋。她對在旁邊洗杏子的徐海燕說:“唉!別治這口氣了,丁文革既然來請你們了,就回去吧,反正你們也扯平了,誰也別怨誰了。再說,你這麼無能的人,有丁文革給你操持著家和孩子,還不知足。你看你工作忙成什麼樣了,就得有個男人侍候你。你看琛琛有多高興呀,男孩子就是向著他爸。”
說著,在圍裙上擦了兩把手,就把一小盆水果塞進海燕手裡,把她往客廳裡推。見琛琛正膩在丁文革身上擺弄他的頭髮,張桂雲連忙滿臉堆起笑來招呼外孫和女婿吃水果。丁文革一見,挺尷尬地站起來說:“媽,你們吃吧,我去做飯。”
然後,丁文革低著頭鑽進廚房,再不出來。張桂雲趕忙衝徐海燕使眼色說:“去呀,快去忙啊,我今天可要吃吃你們做的飯。”
張桂雲很為自己的做法得意,吃了晚飯,她歡天喜地地打發走了閨女一家三口,心裡一塊石頭算落了地。她打心眼裡喜歡丁文革這樣愛在家裡幹活的女婿,並且也正在張開人情大網,為她大閨女從人海里網路一個能幹家務活的丈夫。
在徐家吃完了晚飯進門就不早了,琛琛趴在丁文革的背上早睡著了,丁文革把他放到他的小床上,給他脫下鞋,蓋上小毯子。
徐海燕很不情願地進了家門,家裡的整潔清爽讓她一愣,但她馬上想到,那不過是丁文革早已打掃過的戰場。她努力想在家找出另一個女人的蛛絲馬跡,但只在沙發底下搜出一張髒乎乎的紅桃老K,帶著濃列的煙味。看她這屋竄那屋,丁文革終於打破僵局,好奇地問:
“你找什麼?”
“沒……沒什麼。”
徐海燕坐到沙發上,開啟電視,用遙控器無目的地亂選一氣。現在她面對丁文革是怎麼做怎麼彆扭。她媽說的沒錯,犯男女之事,這和兩口子吵架床頭打床尾合完全不同,那是鏡子上的裂紋,裂了就裂了,想再復原不可能,將就著用罷了。
丁文革洗漱乾淨,也坐到沙發上,盯著螢幕想找點話說,但居然不知從何說起,無趣地坐了一會兒,就“啪”地用遙控器關上電視說:“睡覺吧。”自己先趿著拖鞋走進臥室。他剛一轉身,電視又開了,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徐海燕在用黑眼珠看電視,用白眼珠看他。
臥室裡很久沒響起鼾聲,徐海燕知道他在裝睡,屋裡雖然黑著燈,但客廳的燈光正順著開著的門射向臥室裡的一張寫字檯上。那是一張青島一木集團生產的書桌,栗色,板材的,和滿屋的白色傢俱很不相配。桌上散放著徐海燕的一些教研材料。如今這張書桌經過燈光的照射,在黑暗裡像舞臺上的一件道具一樣飄浮起來。
桌前椅子上多了一個背影,那是黝黑的滲著細小汗珠的一個大男孩的背影,透過他渾圓的肩膀,檯燈下攤著一本《汪國真詩集》。徐海燕手端一杯熱茶,站在他背後看了許久,逆光的背影像一尊雕塑,出現在茶水冒出的熱氣裡,就聽那個大男孩念道:
“背影
總是很簡單
簡單
是一種風景。“
20歲的王淼轉過頭來,正撞上徐海燕看得出神的目光。
“怎麼啦?你想什麼?”
雕塑活了。
“想這幅風景。”
“什麼風景?”
“紅袖添香夜讀書。”
那是那一年高考結束,徐海燕搞到一份高考標準答案,急匆匆跑到王淼家算他們的分數,然後就站在這幀逆光的背影后呆住了。那是偉大的雕塑《思想者》,裹在夏夜的涼風裡,在撞擊觀察者的心扉。
“不,你不是紅袖。”王淼似開玩笑又像一本正經地說。
“是什麼?”
“你是隻燕子,是我家的燕子。”
“你瞎說。”
“有古詩為證:”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是唐朝大詩人劉禹錫的詩,你在800年前就是我家的燕子。“
“你——”
徐海燕坐在床沿上羞得滿臉通紅。王淼的古詩比喻太露骨,她的眼不知往哪裡看好,一直盯著王淼書桌的那個鐵皮印製的一木商標,不敢遊移。
所以,這張商標像個郵戳一樣印進了徐海燕的腦子裡。結婚前一天,她像忘了什麼大事一樣,慌慌張張拖著丁文革去傢俱商場,終於找到這張一模一樣的書桌,286元,不算便宜。徐海燕剎有介事地解釋,丁文革,你沒看見廣告上說嗎?“沒有一木不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