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好意思講給徐治國聽?
可是這之後的每天這個時辰,張桂雲還是會被這種聲音嚇醒,在黑暗裡,她不僅聽見男女之聲,還分明聞到了如絲如縷的香燭氣從門縫鑽進來,然後她就在黑暗裡恍惚看見老太太穿著壽衣飄到她跟前……
張桂雲越說越瘮人,因為驚嚇過度,握著徐海燕的手心幾乎能滴下汗來。她告訴她閨女,這幾天她天天燒香禱告,求老太太原諒她心直口快。老杏花說鄉下也常鬧這樣的事,過了‘五七’就好了。徐治國對她們這套巫蠱之論根本不屑一顧,他是共產黨員,徹底的無神論者。
徐海燕不是偵探,她只有安慰她媽,要相信科學。從心理學上講,最恨誰,往往最不能忘記誰,是她媽的心理作用罷了。
但是,張桂雲緊緊抓住海燕的手不放,戰戰兢兢地說:
“海燕啊,你這幾天住到家裡吧,把丁文革和孩子也弄來住吧,咱家就是陰盛陽衰,陰氣太重。”
徐海燕趕緊制止她媽說,別提丁文革了,丁文革是提不起來的阿斗,扯不長長拉不團團,不思進取,不求上進,不像男人。她再次打定主意離婚,這一次丁文革就是搬出天王老子來請,她也不回去了。
孩子呢?琛琛你不要了?張桂雲舊話重談又回到老問題上。過日子嘛,你還要他怎麼上進?什麼愛情啊激情啊,什麼婚姻質量啊,狗屁!都是那些專門猴視別人男人的騷×編出來的。海燕啊,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看丁文革顧家,是個好男人,我也要給你姐姐介紹這麼個愛幹活的物件。喲,我還忘了,今天晚上,海霞回來吃了飯要去你三舅母那裡見人呢。我的眼光一錐子見血,我也得去過過目。
張桂雲說著說著,臉上多雲轉晴,直到說得陽光燦爛。她撂下海燕,讓杏花和她一起去南山市場買海鮮,今天晚上兩個閨女都在家吃飯,何況還有給徐海霞介紹物件這樣的大喜事。她心裡一高興就幹活,心裡不高興還幹活,她的心情總是從動作釋放出來。
徐海燕望著她媽忙忙碌碌的身影,心裡翻江倒海。退休後的張桂雲是《傲慢與偏見》裡班納特太太那類人物:她生平的大事就是嫁女兒,她生平的安慰就是訪友拜客和打聽新聞。這是徐海燕最愛看的一本書,她不禁悲哀地想,她如果能和她媽那麼思維簡單就好了,高中畢業後找個丁文革這樣的男人,嫁人生子,平淡一生,“女子無才便是德”,她現在才體會出孔老大爺的良苦用心。可惜,她上過大學,開了天眼,再也閉不上了,現在晚了。
晚飯吃得七零八落,張桂雲拖著徐海霞像趕火車一樣匆匆而去,海燕囑咐她們倒是矜持點兒呀,女方去晚點才端得上架子。
但張桂雲顯然覺得來不及了,29歲的“老大嫚”還能端得起23歲的架子嗎?她得像處理積壓品一樣,趕緊嫁出她大閨女。
徐治國對這件事不聞不問,他不慌不忙喝著啤酒吃大牡蠣。這一陣老吃糠咽菜,把他犒得不輕。老杏花殷勤地給他開牡蠣殼,還把肉挑到清水裡洗去泥再遞過來,關懷倍至。她試探地問徐治國,如果能一直幹下去就好了。
徐治國邊吃邊說:“你給老太太出了力,我們一輩子感激你,但現在家裡真的用不著保姆了,新找的那家人也不錯,虧待不了你。”把個杏花說得眼裡噙著淚直點頭。
徐海燕因為心裡想著琛琛,蠣蝦吃到嘴裡遠沒有吃到她兒子嘴裡開心。
吃了飯,海燕滿腹心事,早早回房睡了,朦朧間一直聽徐治國在和杏花說話,還聽到老杏花嗲嗲地笑,挺造作,笑聲紮在徐海燕耳朵上像針灸。
很快,張桂雲回來了。徐治國異常興奮,張桂雲也異常興奮,二人把門一關上了床。張桂雲趕緊彙報,說把海霞和那個小夥子兩個人打發到五四廣場去轉了,兩個人都挺痛快。而徐治國眼神一直異樣,盯著張桂雲像新婚燕爾久別重逢,眼珠子滾燙。
“你個老不帶彩的又來精神了?”張桂雲因為她閨女而心花怒放,就沒往她丈夫身上淋涼水。
“你沒聽俗話說嘛,‘三個海蠣子一盅酒,攆得老媽媽滿地走’。我今天就要攆得你滿地跑。”徐治國說著,青春無比地開始動手動腳,張桂雲朝門那兒努了努嘴,壓低聲音說,一屋人呢,等黑了燈吧。徐治國點頭,費力地把胳膊從張桂雲頸下抽出來,先關了燈。
張桂雲幾乎睡著了,被徐治國扒拉醒了,一座大山壓上來,身上的人氣喘如牛,壓低聲音說,你怎麼還不下雨?徐治國不滿地用他們夫妻二人的閨房暗語提醒她。張桂雲突然身子僵硬起來,因為,她已記不起多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