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是亦五帝、三王之治已。五帝、三王,其違世已久,後之人見其禮知其所履,聞其樂知其所樂,炳然若猶存於世焉。此非禮樂之功邪?夫禮樂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容聲者,末也;二者不可偏廢。先王守禮樂之本,未嘗須臾去於心,行禮樂之文,未嘗須臾遠於身。興於閨門,著於朝廷,被於鄉遂比鄰,達於諸侯,流於四海,自祭祀軍旅至於飲食起居,未嘗不在禮樂之中;如此數十百年,然後治化周浹,鳳凰來儀也。苟無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日舍之,求以移風易俗,誠亦難矣。是以漢武帝置協律,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詔。王莽建羲和,考律呂,非不精也,不能救漸臺之禍。晉武制笛尺,調金石,非不詳也,不能弭平陽之災。梁武帝立四器、調八音,非不察也,不能免臺城之辱。然則韶、夏、濩、武之音,具存於世,苟其餘不足以稱之,曾不能化一夫,況四海乎!是猶執垂之規矩而無工與材,坐而待器之成,終不可得也。況齊、陳淫昏之主,亡國之音,暫奏於庭,烏能變一世之哀樂乎!而太宗遽雲治之隆替不由於樂,何發言之易而果於非聖人也如此?
夫禮非威儀之謂也,然無威儀則禮不可得而行矣。樂非聲音之謂也,然無聲音則樂不可得而見矣。譬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謂之山則不可,然土石皆去,山於何在哉!故曰:“無本不立,無文不行。”奈何以齊、陳之音不驗於今世,而謂樂無益於治亂,何異睹拳石而輕泰山乎!必若所言,則是五帝、三五之作樂皆妄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惜哉!
戊子,上謂侍臣曰:“朕觀《隋煬帝集》,文辭奧博,亦知是堯、舜而非桀、紂,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徵對曰:“人君雖聖哲,猶當虛己以受人,故智者獻其謀,勇者竭其力。煬帝恃其俊才,驕矜自用,故口誦堯、舜之言而身為桀、紂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上曰:“前事不遠,吾屬之師也!”
畿內有蝗。辛卯,上入苑中,見蝗,掇數枚,祝之曰:“民以谷為命,而汝食之,寧食吾之肺腸。”舉手欲吞之,左右諫曰:“惡物或成疾。”上曰:“朕為民受災,何疾之避!”遂吞之。是歲,蝗不為災。
上曰:“朕每臨朝,欲發一言,未嘗不三思。恐為民害,是以不多言。”給事中知起居事杜正倫曰:“臣職在記言,陛下之言失,臣必書之,豈徒有害於今,亦恐貽譏於後。”上悅,賜帛二百段。
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談苦空,侯景之亂,百官不能乘馬。元帝為周師所圍,猶講《老子》,百官戎服以聽。此深足為戒。朕所好者,唯堯、舜、周、孔之道,以為如鳥有翼,如魚有水,失之則死,不可暫無耳。”
以辰州刺史裴虔通,隋煬帝故人,特蒙寵任,而身為弒逆,雖時移事變,屢更赦令,倖免族夷,不可猶使牧民,乃下詔除名,流歡州。虔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啟大唐”,自以為功,頗有觖望之色。及得罪,怨憤而死。
秋,七月,詔宇文化及之黨萊州刺史牛方裕、絳州刺史薛世良、廣州都督長史唐奉義、隋武牙郎將元禮併除名徙邊。
上謂侍臣曰:“古語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歲再赦,善人暗啞。‘夫養稂莠者害嘉穀,赦有罪者賊良民,故朕即位以來,不欲數赦,恐小人恃之輕犯憲章故也!“
卷第一百九十三
【唐紀九】 起著雍困敦九月,盡重光單閼,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中貞觀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
九月,丙午,初令致仕官位在本品之上。
上曰:“比見群臣屢上表賀祥瑞,夫家給人足而無瑞,不害為堯、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為桀、紂。後魏之世,吏焚連理木,煮白雉而食之,豈足為至治乎!”丁未,詔:“自今大瑞聽表聞,自外諸瑞,申所司而已。”嘗有白鵲構巢於寢殿槐上,合歡如腰鼓,左右稱賀。上曰:“我常笑隋煬帝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命毀其巢,縱鵲於野外。
天少雨,中書舍人李百藥上言:“往年雖出宮人,竊聞太上皇宮及掖庭宮人,無用者尚多,豈惟虛費衣食,且陰氣鬱積,亦足致旱。”上曰:“婦人幽閉深宮,誠為可愍。灑掃之餘,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儷。”於是遣尚書左丞戴胄、給事中洹水杜正倫於掖庭西門簡出之,前後所出三千餘人。
己未,突厥寇邊。朝臣或請修古長城,發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災異相仍,頡利不懼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為公掃清沙漠,安用勞民遠修障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