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水靈徊當初的猶豫,是緣於她的不同常人的體質,別人只是殘肢的傷口,於她就成了死亡的切痕,秦長歌深恨自己為什麼就沒有想到,有種人是不能流血的。
暗門開啟,新鮮的空氣與外面逼人的翠色霎那湧入,那麼鮮亮的顏色和感受,彷彿是那個孩子給人的感覺,然而這一生裡她再也 能如此鮮明,然而他們這一生裡再也不能看見那個總愛翠綠緋紅鮮黃素白,將色彩穿得界限分明的小小少女。
她的鮮明,結束在那一段暗無天日的深水裡。
是不是預見到結局的蒼涼和灰暗,所以那十六年裡她拼命著亮麗逼人?
素玄緩緩抬頭,迎著暗門開啟處那一縷日光,似乎有點疼痛的眯起了雙眼。
日光燦爛的逼過來,日光裡,有人在盈盈衝著他笑……素玄,你賠我的鈴鐺兒……你賠你賠你賠……
她說起鈴鐺的時候總要帶個兒字音,舌頭微微翹起,聽起來嬌俏而玲瓏,自己也宛如一個到處都在響的漂亮鈴鐺。
那麼活力四射的女子,玲玲脆響著闖入他生命的女子,怎麼會變成了此刻,他臂彎裡那個冰涼脆弱的軀體?
素玄伸出手,輕輕擋住了那道鮮黃的日光。
他喃喃道:“我賠……”
他身側,秦長歌輕輕震了震,她默然握緊嘴唇,森然的望著暗門之外,已經遠遠越過猗蘭疆界的深綠的山巒。
有一種崩毀難以復甦,有一種廢墟不能重建。
深吸一口氣,秦長歌決然跨出了門外,並用力一拉,將一直站著不動的素玄拉出門。
蕭玦很默契的走在最後,阻攔住回去的路——他和秦長歌都很害怕,素玄會在他們走出後將暗門關閉,將自己永遠留在暗道中陪伴水靈徊。
素玄立於朗日長風之下,不動,不前行。
他素來挺直頎長,五陵年少烏衣子弟般風度優雅的背影,這一霎似也因沉重的揹負而微微佝僂。
秦長歌回身看他,她神色憔悴痛苦卻已恢復平靜從容,她冷冷盯著素玄的眼睛,輕輕道:“……素玄,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覺得對不起她,我也一樣,在她面前,我們都是罪人,而我的罪,比你更重。”
素玄抬眼看她。
他目光亦如深水,水底翻湧無盡波瀾,每個起伏都是疼痛的傷痕。
“我明明看出她的為難,我明明知道她此去定有難處,我明明清楚她擅自開啟祖先陵寢必將受到懲罰,但我為了大家脫險,為了一己私心,我裝作不知道,我自欺欺人的以為,一點小小的懲罰不會要了她的命。”
秦長歌深深看著水靈徊,用唯一能動的那隻手,輕輕撫過她冰冷的臉,一字字道,“是我,殺了她。”
素玄的手抖了抖,蕭玦目中泛起痛色,正想說話,秦長歌已經繼續道:“但是,素玄,我不會因為我的錯誤去將自己賠給她,因為她要我的命毫無用處,而她更不會願意看見你自責傷心,將一生就此頹然虛擲。”
她揚起臉,眼底水光晶寶,在南閔之冬溫暖的陽光下鍍出流麗的反光,“素玄,靈徊徊愛著的,是那個深夜闖入猗蘭谷,揮手間連過三關的你;是那個觴山之巔,大笑著毀去她的鈴鐺,還說要打她的你;是那個立於武林庸庸眾生之上,俯視天下笑看風雲的你。”
“你若想她含笑九泉,你若想用她最希望的方式永遠懷念她。”
“請,繼續做回當初那個你,那個她所深愛膜拜,用盡生命去愛的你。”
素玄沉默了很久。
他長立風中,風聲嘶嘶似馬鳴,風聲悠悠似水流。
多年以前,街角駐馬的少女,勒韁之下,一聲馬嘶喚醒了他瀕臨死亡的神智,她淡淡下俯的臉,如一朵豔麗光明的花,照亮了他餘生黑暗的歲月。
多年以後,猗蘭密道下水流悠悠,女子的笑意綻放在青銅燈的微弱光芒下,她貼近了他,再輕輕離開,從此帶走了他心深處的某一處溫暖。
世間一得一失,一飲一啄,似有天意。
森涼而輪迴的天意。
良久,素玄微微仰起頭,對著雲端之上,那個迤邐飄近似有若無的笑靨,微微一笑。
他道:“你放心,我明白。”
轉過臉,看著秦長歌,他淡淡道:“抱歉我不能陪你去找非歡了,我得先給她找個她喜歡的地方住下。”
深深看進他的目光,良久,秦長歌道:“好。”
素玄再不多話,抱著水靈徊決然離開,他雪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