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起來,紅脖子漲臉。偏偏一個家住西山灣的演員晚上沒吃飯,回家看望老孃,這時趕來說了一件事,兩派徹底分開。事情是西山灣一戶人家死了老爹,希望劇團能去,條件是每人給六十元。當下有演員說:六十元不少,比這兒多十元錢,咋不去呢?去!有的說:咱是“龜孫”,吹喪去呀?頭搖得像撥浪鼓。主張唱秦腔的就說:“既然清風街熱乎起流行歌,那我們去西山灣。”主張唱流行歌的說:“不嫌丟人!”要走的人說:“丟啥人了,死了人去唱是丟人,人家開了個酒樓就來唱是贏人啦?”白雪傻了眼,拉這個,留那個,但最後那些要唱秦腔的沒留住。白雪也惱了,說:“不就是多了十元錢麼,你們不給我面子,要走就走吧,留下來的,我讓丁老闆每人每天再補二十元!”
兩撥人當下分開,一撥直接就去了西山灣,一撥去了酒樓睡覺,院子裡一下子冷清了。中星爹一直在廚房裡和四嬸有一句沒一句地閒�,這陣走出廚房,見夏天智獨自在院裡的捶布石上坐著,便說:“都走啦?”夏天智沒理睬他。中星爹又說:“中星離開劇團是明智的,人常說,要生氣,領一班戲……”夏天智說:“你回去歇著吧。”中星爹說:“啊,是不早啦,都歇著。”出了院門。
酒樓的演唱又延續了一天,給劇團的演員每人多發了二十元,陳星卻一文未付。翠翠去尋丁霸槽,丁霸槽說:“給陳星啥錢?給他尋了師傅了,他還得謝我們哩!”氣得翠翠說:“還沒做生意哩就學會坑蒙拐騙了!”
翠翠回到家,家裡已經吃過了晚飯。雷慶早就出車回來了,和家富在堂屋裡下棋,梅花用溼毛巾拌攪笸籃裡的麥子,說:“這個時候才回來?吃飯,推磨子呀!”翠翠在廚房裡見是蒸了屜軟包子,吃了兩個,又拿了兩個揣在兜裡要給陳星送去,說:“又推磨子呀?”梅花說:“吃飯咋不說又吃飯呀?”翠翠說:“我困得很,明日推吧。”梅花說:“吃的時候都是嘴,幹活就沒人啦?你困啥哩,你去找陳星就不困啦?你給我把包子放下!”翠翠從兜裡掏出包子,一下子就扔到笸籃裡。母女倆又要吵架了,三嬸正在燈下用刀片割腳底的雞眼,忙丟下刀片過來把翠翠拉到廈屋,說:“你娘和你爹剛吵了嘴,你再犟,你爹肯定就上火了!你乖乖的,跟你娘推磨子去。”原先的東街是每家每戶都有一盤石磨的,也都是牛拉磨,現在沒牛了,石磨也只有夏天智家那條巷道口有一座。梅花收拾了笸籃,圓籠,磨繩磨棍,把麥子倒在磨頂上,她沒有再讓雷慶來推,雷慶是從來不幹家務活的,剛才提到推磨子還吵了一架,翠翠又一直耷拉個臉,兩人推不動,就嘟嘟囔囔地罵,罵了一會兒,只得去了慶滿家。月亮光光,地上是一片白,慶滿家的院門關了,旁邊的窗子還透著燈,梅花說:“三嫂子三嫂子,你沒睡吧?”窗裡的慶滿媳婦說:“才黑了,就睡呀?”梅花說:“你來幫我推推磨子。你幾時要推了,我再幫你,咱換工。”慶滿媳婦說:“你別說換工的話,我能指望你換呀?我後晌去看戲崴了腳,我叫你三哥給你推去。”就叫:“慶滿,慶滿,梅花推磨子沒人,你去吧。”慶滿說:“喝酒不叫我,幹活就尋到我啦?”梅花在窗外聽了,說:“雷慶啥事都給人幫忙哩,輪到自己了,求人倒這麼難!”慶滿說:“我可沒坐過一回雷慶的車!”我開了門出來,梅花可憐兮兮地倚在牆上,我說:“沒人去了,我給你推去!”梅花說:“自家人不如旁人世人!引生,你幾時要用車了,你就來給我說。”
《秦腔》第二部分8(2)
那天晚上,我碰巧是在慶滿家。看戲的時候,慶滿在人窩裡向我提說要借鋼釺子給他們建築隊,我說這鋼釺子是我爹留的遺產,借是不借的,可以賣,便宜著賣。吃罷晚飯我就把三根鋼釺子掮到了慶滿家。我說我要幫梅花推磨子,慶滿的媳婦還嘲笑我會巴結有錢的人,其實我有我的主意,因為石磨子在夏天智家的那巷道口,在那裡我能看著白雪夜裡從酒樓那兒回家來。說實話,我也是最煩推磨子的,我幫著梅花和翠翠只推了一會兒,頭就暈起來。翠翠一直是閉著眼睛推了磨棍走,一句話也不說,梅花卻不停地罵慶滿兩口子。我沒有應她的聲,眼睛一直盯著夏天智家的門口。夜已經深了,白雪從酒樓那邊還不見回來。翠翠突然在低聲地唱,她故意唱得含糊不清,但我還是聽明白了,她唱的是:“愛你愛你我真的愛你,請個畫家來畫你,把你畫在吉他上,每天我就抱著你。”我說:“陳星給你唱的?”她瞪了我一眼。我說:“這歌詞真好!”她哼了一下,臉上的神氣在嘲笑我:你懂什麼呀?!麥子第二遍磨過了,梅花開始用羅兒篩面,我和翠翠歇下來,她還在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