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消沉,所以我冒昧地又發出了一聲嘲笑。
“‘起來,走開,別在我眼前,’這個悲哀的人說。”
“至少,我猜他說出了這幾個字,雖然他的聲音是難以聽清的。
“‘我請你原諒,’我回答,‘可是我也愛凱瑟琳;而她哥哥需要人侍候,為了她的緣故我就得補這個缺。如今,她死了,我看見辛德雷就如同看見她一樣:辛德雷的眼睛要不是你曾想挖出來,搞成這樣又黑又紅,倒是跟她的一模一樣;而且她的——’‘起來,可惡的呆子,別等我踩死你!’他叫著,移動了一下,使得我也移動了一下。”
“‘可是啊,’我繼續說,一面準備逃跑,‘如果可憐的凱瑟琳真的信任你,承受了希刺克厲夫夫人這個可笑的、卑賤的、墮落的頭銜,她不久也會落到這步田地!她才不會安靜地忍受你那可惡的作風;她一定會發洩她的厭惡和憎恨的。’”高背椅子的椅背和恩蕭本人把我和他隔開了;因此他也不想走到我面前:只從桌上抓把餐刀往我頭上猛擲過來。刀子正擲在我的耳朵下面,把我正在說的一句話打斷了;可是,我拔出了刀,竄到門口,又說了一句;這句話我希望比他的飛鏢還刺得深些。我最後一眼是看見他猛衝過來,被他的房主攔腰一抱,擋住了;兩個人緊抱著倒在爐邊。我跑過廚房時,叫約瑟夫趕快到他主人那兒去;我撞倒了哈里頓,他正在門口的一張椅背上吊起一窠小狗;我就像一個靈魂從滌罪所中逃出來似的,連跑帶跳,飛也似地順著陡路下來;然後避開彎路,直穿過曠野,滾下岸坡,涉過沼澤:事實上我是慌里慌張地向著田莊的燈臺的光亮直奔。我寧可註定永久住在地獄裡,也不肯再在呼嘯山莊的屋頂下住一夜了。“
伊莎貝拉停一下:喝了口茶。然後她站起來,叫我給她戴上帽子,披上我給她拿來的一條大披巾。我懇求她再停留一個鐘頭,可她根本不聽,她蹬上一張椅子,親親埃德加和凱瑟琳的肖像,對我也施以類似的禮儀,就帶著凡尼上了馬車;這狗又找到了她的女主人,歡喜得直叫。她走了,從來也沒有再到這一帶來過,但是等到事情稍安定些以後,她和我的主人就建立了正常的通訊聯絡,我相信她的新居是在南方,靠近倫敦;她逃走後沒有幾個月,就在那兒生了一個兒子,取名林惇,而且從一開始,她就報告說他是一個多病的任性的東西。
有一天希刺克厲夫在村子裡遇到我,就盤問我她住在哪裡。我拒絕告訴他。他說那也沒什麼關係,只要她當心不到她哥哥這兒來:既然他得養活她,她就不該跟埃德加在一起。雖然我沒說出來,他卻從別的僕人口中發現了她的住處以及那個孩子的存在。可他還是沒去妨害她;我猜想,為了這份寬宏大量,她也許要謝謝他的反感呢。當他看見我時,他常常打聽這個嬰兒;一聽說他的名字,他就苦笑著說:“他們願意我也恨他,是吧?”
“我認為他們不願意你知道關於這孩子的任何事情。”我回答。
“可我一定要得到他,”他說,“等我需要他的時候。他們等著瞧吧!”
幸虧他的母親在那時候到來之前就死了;那是在凱瑟琳死後十三年左右,林惇是十二歲,也許還略略大一點。
伊莎貝拉突然到來的那天,我沒有機會跟我主人說。他迴避談天,而且他的心情不適於討論任何事情。當我好容易使他聽我說話時,我看出他妹妹離開了她丈夫這回事使他很高興;他對她丈夫憎惡到極點,其深度是他那柔和的天性幾乎不能容許的。他的反感是如此痛切而敏銳,以致任何他可能看到或聽到希刺克厲夫的地方他決不涉足。悲痛,加上那種反感,把他化為一個道地的隱士,他辭去裁判官的職務,甚至教堂也不去,避免一切機會到村裡去,在他的花園之內過著一種完全與世隔絕的生活;只是有時到曠野上獨自散散步,去他妻子墳前望望,改變一下生活方式,這還多半在晚間或清早沒有遊人的時候。但是他太善良了,不會長久地完全不快樂的。他也不祈求凱瑟琳的魂牽夢縈。時間會使人聽天由命的,而且帶來了一種比日常的歡樂還甜蜜的憂鬱。他以熱烈、溫柔的愛情,以及她將到更好的世界的熱望,來回憶她;他毫不懷疑她是到那更好的世界去了。
而且,在塵世間還有他能得到慰藉和施以情感之處。我說過,有幾天他好像並不關心那死去的人留下的小後代,然而這種冷淡就如四月裡的雪融化得那麼快,在這小東西還不會說出一個字,或是歪歪倒倒走一步之前,她已經盤據了林惇的心。孩子名叫凱瑟琳;可他從來不叫她全名,正如他也從來不用簡名叫那頭一個凱瑟琳;這大概是因為希刺克厲夫有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