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頓了頓,海瑞又是搖頭慨嘆道:
“不是人人都能像下官一樣,自家耕種田地,讓女眷紡紗織布,聽侯爺這麼講,下官突然覺得,做不做似乎都是一樣,早晚都是要走到那死衚衕上去。”
王通所說的是道理,改良這個局面也是很簡單,取消有功名讀書人的特權,可這個實行,等若是將目前的科舉制度打破,等於是和天下間的官員和讀書人為敵,所謂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天下是依靠這些士人來治理,等於是和這個天下為敵。
海瑞能想到豪門大族的膨脹是侵害江山社稷,未必想不到這個道理,但他不敢去想,只敢看著徐家這個特例。
畢竟海瑞自己也是讀書人,也是依靠著舉人的功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能想到做到的最多是改良而已。而且海瑞目前的執著還是針對在徐家的身上,他所說的大義和道理,都是想讓王通去查辦徐家。
執著的人年紀大了,也不是那麼容易心平氣和,也不是那麼容易看開,果然如此,不過王通想得更多一些。
海瑞感慨完了,坐在那裡沉默了很長時間,王通在那裡只是小口的抿著茶水,也不出聲,過了會,海瑞想要站起,或許因為坐的時間長了,一時沒有站起,還是用手撐了下椅背才搖搖晃晃的站起,伸手撣了下官袍,澀聲說道:
“侯爺說得好,看得明,看來這徐家沒什麼查的必要了,查了他家,又要有別家起來,百姓們還要……”
“當然要查,自從海大人上疏之後,自京師到南京,處處可見徐家的動作,在大明江山之中,有這麼個不必繳納賦稅,卻可以撥弄朝政影響士林的實力存在,對江山社稷到底是禍是福,江南出身的官員士子彼此連線,互通聲氣,意圖把持朝政,朝中只能用他們想用的官,朝廷只能用對他們有利的政策,而且自世宗皇帝當政後二十年至今,近五十年間,此等情形愈演愈烈,這天下到底是皇帝的,還是江南士林的,查查徐家,也算敲山震虎。”
聽到這些,海瑞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些,王通又是笑著說道:
“海大人,今晚這些話卻不是聖上的旨意,只是本侯自己的揣測,可沒什麼官方的意思啊!”
海瑞微微搖頭,遲疑了下沉聲問道:
“京師賜婚,下官也有耳聞,侯爺還是這般,真是……”
“本侯是大明的臣子,所作的都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再說,本侯沒有少得到什麼。”
王通笑著回答,話已至此,海瑞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就是起身告辭,王通相送的時候也是忍不住問了句:
“海大人一生作為,為國為民之中就沒有一點求名的心思嗎?”
“開始是有的,後來下官也不知有無,不過捫心自問,所作無愧,都是為大明,為百姓!”
八百四十
送走了海瑞,王通回到屋中仔細瀏覽了下海瑞給過來的案卷文件,如果在十幾年前,海瑞還是應天巡撫的時候,用這些證據的確可以給徐家以重創,時過境遷,已經近二十年過去,太多事太多人都是無從追究,意義也實在是不大了。
客棧中的掌櫃和夥計都是被打發離開,伺候的下人也都是王通身邊的一干親衛,陳大河此時走進,王通抬頭笑著說道:
“今晚的海瑞,就是你心中的那個海瑞了!”
他這句話說出,陳大河卻是有些懵懂摸不到頭腦。
在南京城中,訊息和情報的蒐集畢竟不如京師那般的便捷快速,海瑞來拜訪完的第二日,那個錦衣衛百戶所屬何人才算是調查清楚。
三個千戶中,居然不是懷疑最大的孟憲輝,也不是魏國公那一系的於清國,居然是看起來最無害的張連生。
這個訊息還不是王通這邊打聽來的,而是天不亮的時候,張連生就跪在客棧的門前請罪,相比於昨日客棧門前“小販”“商戶”“旅人”雲集,今日裡卻清靜了不少,沒人願意被割碎了餵狗。
但遠遠盯著的人還是不少,一位錦衣衛千戶穿著官袍跪在那裡,這個訊息也很快傳遍了南京城的各處。
不過客棧的門開的早,親衛見到稟報,張連生很快就被叫了進去,相比於魁梧的於清國,精悍的孟憲輝來說,張連生的相貌和武夫以及內衛這兩處都扯不上任何的關係,他白白胖胖的,臉上掛著謙卑討好的笑容,看起來完全是個殷實的商戶模樣。
他也沒想到貴為侯爵又是錦衣衛都堂的王通會起來這麼早,這等年輕的貴人,沉溺酒色也是正常,還以為自己被領進院子來就是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