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是內務府的天下。”他說,“倒也住得慣?”
“氣味自然不投。只是同鄉多,內眷走得很近,我也只好遷就了。”
李NFDD1 是直隸寶坻人,王先謙便聯想到一個人,“那位貴同鄉,敝本家,”他問,“近來作何光景?”
“貴同鄉,敝本家”是指姓王的寶坻人,李NFDD1 愣了一下才想起,說的是王慶祺。
“他是自作孽。如今還住在京裡,潦倒不堪。”李NFDD1 感慨著說:“先帝手裡的一批紅人,現在都完了。你看,”他手往東面一指,“間壁就是先帝第一寵監小李的家,前天剛把房子賣掉,買主也姓李,是‘皮硝李’的侄子。”
“皮硝李”是李蓮英的外號,王先謙久想打聽其人了,所以此時一聽他提起,大感興趣,伸一伸腰,挪一挪身子,湊近了問道:“這個人,聽說在‘西邊’很紅。我就不明白了,他是‘半路出家’,怎麼能一下子蓋過從小淨身入宮的那些人,獨承恩寵?”
“投其所好。”李NFDD1 答道,“此人是個有心人,又是在外面有過閱歷的人,世故人情,自然比那些從小在宮裡,昏天黑地,不辨菽麥的人強得多。”
“所謂‘皮硝李’,是說他本來做的硝皮這一行?”
第一部分柳堂死諫第13節名士風流(2 )
“對了!”李NFDD1 想了一想,輕聲笑道,“就因為他幹過這一行,所以別人替‘西邊’梳頭,沒有一個不捱罵,只有他從來沒有碰過釘子。”
“這怎麼說?風馬牛不相干的事!”
“何得謂之不相干?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一說極易明白。慈禧太后已入中年,她最愛惜的那一頭長髮,不免脫落,每天一早梳頭,雙目灼灼,只在鏡子裡注意梳頭太監的手和梳子。掉了一根便罵太監不好生梳,掉得多了,自更心疼,那名梳頭太監不是斥革,就是杖責。
不但如此,慈禧太后還嫌“旗頭”平板難看,要梳巧樣新髻,更是一樁難以交差的事。因此,哪個太監被派上梳頭的職司,那張臉頓時就像死了爹孃似的難看。
當然,最傷腦筋的是長春宮的首領太監沈蘭玉,每次都少不了他連帶捱罵。太監們閒下來都在茶水房旁邊空屋子裡休息,沈蘭玉捱了罵,便常在那裡訴苦。別人聽過了丟開,有個人聽入耳中卻生了心,這個人就是李蓮英。
他是沈蘭玉的同鄉,硝皮的行當,卻以愛賭的緣故,不安所業,欠了一身的賭債,在老家混不下去,上京來找門路。那時宮裡的門禁不嚴,他又能說會道,經常哄得護軍“高高手兒”放他進宮,在茶水房附近廝混,本意想託沈蘭玉替他設法補個蘇拉,卻以一時無缺可補,只能耐心守著。
這樣去了幾次,每次都聽沈蘭玉在抱怨,替慈禧太后梳頭的差使難幹。何以難幹?他也聽明白了,心裡便想:惟其難幹,幹好了才顯本事!這個差使其實並不難,只是那班太監在宮裡的見聞不廣而已。
為廣見聞,他天天去“八大胡同”,每去必是上午九十點鐘,正是“清吟小班”那些“蘇幫”姑娘起床的時刻。他手裡挽個藤籃,裡面是些通草花、生髮油之類的閨中恩物,穿房入戶去做買賣,做買賣是假,“水晶簾下看梳頭”是真。這樣連去了一個月,把江南時新發髻的梳法,都學會了。
又費了兩三天工夫,通前徹後想了個遍,打定主意才又進宮去看沈蘭玉。
“怎麼一個多月沒見你的影兒?還當你出了什麼事故,倒教我好不放心。”
“多謝大叔惦著。”李蓮英請個安說,“跟大叔借一步說話。”
到得僻靜之處,他吐露了本意,說是已經學會了梳頭的“手藝”,有多少種新樣可以伺候“上頭”,要求沈蘭玉為他舉薦。
沈蘭玉大為詫異,“兄弟,”他問,“你今年多大?”
“三十剛過。”
“我的媽!”沈蘭玉直搖頭,“你不是玩兒命嗎?”
“我知道!我想了三天三夜,都想透了。大叔,‘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唉!”沈蘭玉頓足,“不是吃苦不吃苦,那一刀下去,割了你的‘命根子’,你的苦是白吃。”
李蓮英也知道,割那“命根子”,最好是十歲左右,年紀越大越危險,然而危險歸危險,卻不見得不成功,還是要試一試。
於是他問:“大叔,到了我這個歲數,就不能動刀了?”
“動是能動,十個當中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