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庚辰,這一年慈禧太后為了守午門的護軍打了送食物到醇王府的太監,鬧出軒然大波,病中的慈禧太后,非殺護軍不可,後來是“翰林四諫”之一的陳寶箴主稿,與張之洞聯名奏諫,居然為慈禧太后所嘉納。張之洞亦由此得承簾卷,而有今日。
所以李鴻章親筆所添的這幾句話,不止於渺視後生之意,亦是在諷刺張之洞只善於以文字逢迎。當然,“局外論事易”
五個字,亦隱隱然有指責朝廷苛求的意味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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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朝廷常有嚴旨,督促盡力補救,但和約大綱既經允准,則和局必不致決裂,是李鴻章有把握的事。而各國公使鑑於中國政府已有初步的誠意表現,敵視的態度亦大見緩和,賢良寺漸漸熱鬧,有李鴻章當日在京,經常與外賓酬酢往還的盛況了。
這天兩國公使同時相訪。一個是日本新任駐華公使小村壽太郎,一個是義大利公使薩爾瓦葛。遇到這種情形,要分交情深淺,交情淺的比較客氣,應該先見。小村壽太郎在甲午年間曾署理公使,與李鴻章是舊識,但這一次重新使華,還是頭一回來拜訪,似乎又不能不先見,但薩爾瓦葛是預先約好了的,如果先見日使,於理不合。左右為難之下,只有一法處置,同時接見。
兩國公使都是有所為而來的,但有事只可密談,當著另一國的公使,彼此皆有顧忌,便只好談些不著邊際的外交詞令了。
不過,利害相同,立場一致的事,還是可以談的。十二條和約大綱中,牽涉到實際利益的幾款,各有各的想法,而嚴懲禍首這一款,眾議僉同,因而成了此時的話題。
“各國的意見,禍首的前三名是:載漪、董福祥、載勳。”薩爾瓦葛以一種困惑的神情說,“何以中國政府對這三個人,不下令處死?實在不能瞭解其中的道理。”
“懿親是不處死的。”李鴻章答說:“這在各君主國家亦不乏先例。”
“那麼,董福祥呢?”
李鴻章笑笑答說:“小村先生對於中國的情形比較瞭解,想來同情中國政府的處境。能不能為中國政府作個解釋?”
“我剛到中國,對於義和團鬧事,演變成這樣嚴重的大禍,究竟原因何在,還未深入研究。至於董福祥,我對他略有所知。”小村壽太郎直接以英語向薩爾瓦葛說:“此人是個土匪將軍。在中國西北一帶,有相當的號召力,現在他手裡還握有重兵,如果壓力太大,他會起兵作亂。我以為各國對這一點,應該體諒中國政府的苦衷,不必過於堅持。”
“這一層苦衷,當然可以諒解。不過,中國政府的藉口似乎太多。”薩爾瓦葛緊接著問李鴻章:“我想問一個人。徐侍郎,亦就是現在為日本軍隊所拘禁的徐侍郎,為人如何?”
“此人不好!”李鴻章脫口相答。
為什麼不好呢?李鴻章有解釋:七月初三殺許景澄、袁昶,是他監斬,七月十七殺徐用儀,也是他監斬。最可惡的是,徐承煜還曾逼他父親自盡,這樣的人,在中國稱之為“梟獍”。
“還有一位,”小村壽太郎問說:“與徐侍郎一起被拘禁的啟尚書,為人如何?”
“他是大學士徐桐的門生,很得老師的賞識。為人如何,可想而知。不過,”李鴻章說了句公道話:“此人的私德還不差。”
就因為這一句話,啟秀得以暫脫縲紲。原來他以老母病歿,曾向日軍司令山口素臣請假十日治喪,未獲允准。這件事是小村所知道的,此刻聽了李鴻章的話,回去便通知山口,不妨準啟秀的假。
十日期滿,啟秀自行報到,言而有信,為日軍另眼相看了。見此光景,徐承煜援例以為父治喪為名,請假十日。山口因為從小村口中已得知徐承煜是“梟獍”,斷然拒絕,不管他如何“據理力爭”,始終不考慮他的請求。
八八
由於張之洞對和約大綱的意見甚多,因而往返磋商,延到十二月十五日,才有第二次的會議。
會議的地點,改在英國公使館,廳宇宏敞,並不限制中國方面代表及隨員的人數。不過,李鴻章不願多帶不相干的人,除了翻譯以外,隨員仍是陳夔龍與那桐。兩全權大臣與十一國公使,圍著一張長方會議桌坐定,作為主席的英國公使薩道義起立發言。
大綱已經中國政府“畫押”,這一次的會議是開始討論細節。第一款派專使赴德國道歉,已經決定派皇帝的胞弟小醇王載灃為“頭等專使大臣”,只等和約簽定,即可啟程。至於在克林德被害地點“樹立銘志之碑”,則連碑文亦已擬就,所以第一款已無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