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跪安吧!有事到保定再談。”
袁世凱答應著,恭恭敬敬地磕頭退下,隨即去見榮祿,將召見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只瞞著一件事,就是各國公使如何如何,因為這是無端冒功,而瞿鴻磯是外務部尚書,怕他知道了不高興。
然而瞿鴻磯還是知道了。因為慈禧太后問到此事,少不得轉述袁世凱的話。瞿鴻磯立即電詢慶王,回電說是照會已經接到,由於兩宮回京確期須到保定才能決定,不必亟亟,所以此項照會不用電奏,仍照平常規矩驛遞,估計日內當可到達行在。
瞿鴻磯跟沈桂芬一樣,辦事勤慎謹密,是一把好手,就是氣量太狹。各國公使是不是跟唐紹儀說過那些話,固可不論,但袁世凱知道了這回事,竟不告訴外務部而直接上奏,心裡覺得很不舒服。於是一個找機會報復的念頭,就此橫亙在胸頭了。
九十
到得正定,第一件事是去看花車。前兩次去看,多少有些觀摩的意味,對鐵路局的道員,彷彿接見隔省的差官。儘管人家按規矩,口口聲聲:“是!大帥。”而他說話,卻須帶著請教的語氣。可是,這一次不同了,奉旨檢視,全然照欽差的派頭行事了。
花車原預備了五輛,太后、皇帝、皇后、大阿哥、瑾妃各一輛,大阿哥被逐出宮,多來一輛,自然移歸慈禧太后,作為臥車。
袁世凱先看座車。迎門是一架玻璃屏風,轉過去在右面開門,穿過一段甬道,裡面是半節車廂成一大間,中設寶座,兩面靠窗設長桌,黃緞繡龍的椅墊、桌圍,地上鋪的是五色洋地毯。壁縵黃絨,摸上去軟軟地,因為裡面還墊著一層厚厚的俄國毛毯。
寶座之後,左右兩道門,通至臥車,此時正在加工裝修,最觸目的是,靠窗橫置一張極寬的洋式大鐵床,袁世凱略扭一扭臉問道:“這合適嗎?”
陪在他身旁的一個官員叫做陶蘭泉,是盛宣懷特為從上海派來的,此人出身洋行,對一切起居服用十分內行,置這張鐵床是很經過一番心思才決定的。原來慈禧太后在西安,因為憂心國事,兼以起居不適,肝氣痛的毛病,愈來愈厲害,李蓮英便弄來一副極精緻的煙具,熬得上好的“大土”,勸她“香兩口”玩兒。偶爾一試,果然肝氣就不痛了。先是發病才抽,漸漸地有了癮,大有“不可一日無此君”之勢。
抽大煙必得用大床橫躺著,不然起臥不便,煙盤亦無放處。可是,火車上抬上一架紅木大床去,狼狽不便。陶蘭泉心想,上海的長三堂子,自從改用鐵床,由於名為“席夢思”的床墊特厚特軟,大行其道,何不仿照以行?只是西洋鐵床照洋人的身材設計,床腳高了些,上下不便,然而這也不礙,鋸短了就是。
如今聽袁世凱問起,陶蘭泉不便說破,是為了便於慈禧太后抽大煙,更不能明告,這是來自長三堂子裡的靈感,只得陪笑答道:“御榻不宜過小,如用紅木大床,又以搬運不便,不得已從權。大帥如以為不合適,應該怎麼改,請吩咐。”
袁世凱擺架子、打官腔的目的,是要人知道,不管是那個衙門派到直隸來的官員,都得聽他的號令,如今陶蘭泉既已當他頂頭上司般看待,自然不為已甚。而況,盛宣懷交通宮禁,已非一年,或許這張鐵床的設定,正是李蓮英的授意,如果自作主張,要陶蘭泉更換,那不就誤蹈馬蜂窩,惹來的麻煩小得了。
這樣想著,心中一動,隨即說道:“兩宮的起居習慣,外廷無從得知,等我問了內務府大臣,再作道理。”
他是試探陶蘭泉,意料中如經李蓮英指點授意,或許就會這麼回答:似乎不必再問內務府,因為已經問過李總管。但陶蘭泉很深沉,附和地答一聲:“是。”使得袁世凱始終無法瞭解,備這張御榻到底問過李蓮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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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宮到正定的那天,謎底就揭曉了,並未問過李蓮英,但頗為讚許,表示慈禧太后一定會中意。這是袁世凱所派的人,陪同李蓮英去看花車時,聽他親口所說。
接著,又聽人來說,慈禧太后召見陶蘭泉,竟花了三刻鐘的工夫,除了對盛宣懷主持的鐵路總公司,以及正在興工中的蘆漢鐵路南段的情形,問得很詳細以外,還殷殷垂問盛宣懷的病狀。
這兩件事加在一起,使得袁世凱心頭大起波瀾。盛宣懷一直是他心目中的一個勁敵,不過一個辦輪船、辦電報、辦鐵路,一個練兵、帶兵,彼此並無利害上的直接衝突,不妨客客氣氣。但自他接了李鴻章的遺缺,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盛宣懷自北洋起家,固由於李鴻章的一手提拔,但輪船、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