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說:“王爺的話,真是入木三分。不過光是外頭有人跟我為難,我不怕,說句狂話,同為督撫,做了些什麼事,是有目共睹的,就怕裡頭有人在發號施令,勾結起來矇蔽上頭,那就危乎殆哉了!”
“啊!”奕劻睜大了眼問:“你是說那條瘋狗的亂咬,是有人指使的?”
奕劻口中的“瘋狗”是指岑春煊,所謂“有人”彼此也都能默喻。袁世凱看話已生效,反不肯明白承認,只說:“王爺多留點兒心就是了!”
奕劻緊閉著嘴想了好一會,突然一拍茶几,“不錯,怪不得!就說周榮曜那件事好了,頭一天見上諭,當天瘋狗就上折參了,也不能這樣子快法,明明是先通了訊息,早就擬好了奏稿在那裡的!”
原來周榮曜是奕劻一手扶持,以候補三品京堂,任為駐比國公使。丹詔晨頒,白簡夕至,說周榮曜原為粵海關管庫的書辦,侵蝕公帑,積資數百萬,在廣東與官紳往還,儼然大人先生。當譚鍾麟督粵時,與不肖官吏勾結,益自驕縱,因而納賄京朝,廣通神氣。接著列舉周榮曜蠹國病盲之罪,奏請革職查抄。
電奏一到,瞿鴻璣力主嚴辦,周榮曜求榮反辱,做了未出國門的幾天公使,反落得個傾家蕩產的結局。瞿鴻璣最陰損的一著是,周榮曜簡派為公使,由外務部奏保,他以外務部尚書的身分,坦承失察,自請處分。其實,這是奕劻以外務部總理大臣的資格,所作的決定,瞿鴻璣這麼說,等於指槐罵桑。雖然“上頭”並無處分,但奕劻這下子搞得灰頭土臉,也就很夠受了。
“這條瘋狗,原來是有人放它出來亂咬的。”奕劻氣得直吹鬍子:“走著瞧吧!”
“王爺別動氣!若鬧意氣,有損無益。”袁世凱突然問道:
“廣西剿匪的車費,聽說已經銷了?”
“是啊!報銷三百多萬。”
“按說,三年工夫,花三百多萬也不多。不過報銷總是報銷,要報了才能銷。”
這話中就有深意了。按常情來說,軍費報銷是例案,只要戶、兵兩部打點好,照例規送上一筆為數可觀的“部費”,軍費報銷就無有不準的,但話雖如此,畢竟稽核準駁之權在朝廷。奕劻懂得袁世凱的意思,是不妨拿廣西剿匪的軍費報銷來跟岑春煊為難。
“可是,”奕劻問說:“他有粵援在,能不準嗎?就駁了他的,也不能請旨派大員查辦啊?”
“一定有辦法的!王爺不妨找人問問。”
不必找人去問,奕劻自己就想通了。這有兩個步驟,第一步是拖。軍費報銷的冊子很多,隨便找些疑義,諮請查復,一來一往就是幾月的工夫,這樣三、五次下來,兩三年工夫輕而易舉地拖了過去。
第二步是找機會將岑春煊調開,然後翻那樁軍費報銷的案子,派人到廣東徹查,結結實實找些侵吞兵餉的證據出來。那時候瞿鴻璣固無能為力,慈禧太后亦不便公然庇護,縱不能將岑春煊下獄治罪,至少要打得他翻不起身來。
這個辦法是在轎子裡想出來的。下了轎不到軍機處,先到外務部的朝房找那桐,不是為了跟他商議,是有這麼一件很得意的事,心癢癢地非告訴那桐不能寧貼。
聽奕劻講完,那桐一蹺大拇指說:“王爺這一著真高。到那時候,給他來個降三級呼叫,那就送了他的忤逆了!”
“對!”原來大員獲譴,不怕革職,只怕降級。因為革職的處分,只要找到機會,譬如有人奏保,或者慶典覃恩,一下子就可開復,降了級就要按部就班往上爬,得好幾年才能官復原職。所以奕劻很起勁說:“對!降三級呼叫,拿個從一品的現任總督弄成正三品的候補道,那才好玩吶!”
“這不算好玩兒!”那桐笑道:“拿這個候補道發交土膏總局總辦柯逢時差遣。王爺,你道如何?”
奕劻縱聲大笑,笑得涕泗橫流,沾滿了花白鬍子,笑停了說:“琴軒,你可真是損透了。”
“慢點!”那桐放低了聲音說:“王爺,你剛才的話,是說著玩兒的吧?”
“怎麼?”奕劻笑容盡斂,“你從那一點上,看出我是在說笑話?”
“如果王爺不是說笑話,可得趕快進行。軍費報銷,到底還是以戶部為主,張冶秋最聽瞿子玖的話,一下奏準核銷,還玩什麼!”
“嗯,嗯!不錯!”奕劻矍然,“琴軒,你出個主意,該怎麼把它拖下去?”
那桐沉吟了好一會答說:“只有在鐵寶臣那裡下手。我有一整套辦法,回頭到王爺那裡細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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