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固已成公論,但她自問,又何能卸責?如果自己懲辦禍首,則追究責任,到頭來“訓政”之局,便將不保,倘或不辦,洋人必以為無悔禍之意,講和更難。此中的關係委曲,唯有榮祿能夠了解,而眼前則只有王文韶還可以談一談。
因此,這天中午又獨召王文韶入對,為了優禮老臣,更為了讓重聽的老臣能聽得清她的話,特意吩咐,站著回奏好了。
“王文韶,”慈禧太后提高了聲音說:“你是三朝老臣,國家到此地步,你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好。”
王文韶側著聽力較好的左耳,屏息聽完慈禧太后的話,一時摸不清她的用意,只得答一聲:“是!臣趕來了,就是跟皇太后、皇上來共患難的。”
“對了!”慈禧太后欣慰地說,“也必得你們幾個存著這樣的心,才能挽回大局。”她停了一下又問:“你第一次進總署是什麼時候?”
王文韶想了一下答說:“是光緒四年八月裡。”
“二十二年了!”慈禧太后說:“記得這一次回總署是前年六月裡。”
“是!”
“你對洋務也很熟悉,看看各國公使對講和是怎麼一個意思?”
“各國公使倒還好。”王文韶說:“上次皇太后慈命,饋贈各國公使瓜果食物,人非草木,他們也是知情的。”
聽得這話,慈禧太后喜動顏色,“是啊!我也是留了餘地的。”她說:“我也是早就看出來,義和團已經不足用了,無奈那些人象吃錯了藥似的,成天歪著脖子瞪著眼,連我都認不得了。這裡面,我的難處,外面不知道,你是在內廷行走的,總該看得出來。”
“是,臣都看到了。”
“我擔心的是,各國不明我中國的情形,只以為凡事都是我作主。其實,凡有大事,我總是找大家商量,這一次宣戰,不也連叫了三次‘大起’嗎?”
“是!”王文韶已懂得她的意思了,莫讓洋人歸罪“無辜”,想了一下答說:“臣的意思,朝廷沒有表示,也不大妥當。”
“大局鬧得如此之糟,”皇帝突然插了一句嘴:“對百姓總要有個交代!”
此言一出,慈禧太后的臉色變了!王文韶卻不曾聽明白,因為皇帝的聲音低,他又站得比較遠。不過從神色看,可以猜到皇帝說了一句不中聽的話。
“皇上的意思,”慈禧太后為他轉述那句“不中聽”的話:“大局鬧成這個樣,京城都失守了,說對百姓要有個交代。王文韶,你說,該怎麼交代?”
這一問,不難回答:“無非下罪己詔!”王文韶應聲而答。
不動聽的話,立刻變成動聽了,慈禧太后心裡大感輕鬆,但不便表示意見,只問:“皇帝,聽見王文韶的話了吧!”
“是!”皇帝咬一咬牙,毅然決然地說:“總是兒子的過錯。”
這一下,慈禧太后更不便說什麼了,只跟王文韶商議:“皇上也覺得應該下這麼一道上諭。你看,應該怎麼措詞呢?”
王文韶想了一下答說:“總要委婉宣告不得已的苦衷。至於細節,臣此時亦無從回奏,要回去細細琢磨。”
“對了!這個稿子怕要你親自動筆。”
“是!臣一回去,馬上就動手。”
“好!你要多費心思。”慈禧太后沉吟了一下又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局壞到如此,也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錯,果然大小臣工,實心實力,念念不忘朝廷,也就不至於有今天的艱難了。”
“是!”王文韶答說:“皇太后這一層訓示,臣一定敘進去。”
慈禧太后點點頭,轉臉問說:“皇帝有什麼要交代王文韶的?”
皇帝想了一下說:“劉坤一……。”
“王文韶,”慈禧太后打斷他的話說:“你站過去,聽皇上跟你交代。”
等王文韶到了身邊,皇帝略略提高了聲音說:“劉坤一、張之洞曾經奏過,沿海沿江各地,照商約,保護洋人,應該照辦。各省教民,地方官要加意保護。”
“是!”王文韶停了一下,看看兩宮皆無別話,便即說道:“臣聽說皇太后、皇上打算巡幸太原,似乎不妥。”
“喔,”慈禧太后問:“怎麼呢?”
“毓賢在山西,殺洋人、殺教民,手段狠毒,怕洋軍不饒他,會派兵到山西,驚了乘輿。”王文韶答說:“不但太原遭了浩劫,其他還有大同、朔州、五臺、榆次、汾州、平定、徐溝各縣,洋人跟教民死的也不少。以臣測度,各國聯軍,怕會進兵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