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定照實傳懿旨,盼瑜貴妃照舊盡心,宮裡務必要安靜,別生是非。”
“正是這話。”慈禧太后停了一下,以一種不經意閒聊的語氣問道:“這一年多,有人提到景仁宮那主兒不?”
慶王一時不解所謂,細想一想才明白,珍妃生前住東六宮的景仁宮,便即答道:“奴才沒有聽說。”
“總有人提過吧?”
“奴才想不起來了。”
“你倒再想想!”慈禧太后加強語氣說:“一定有人提過。”
這樣悽戾的宮闈之事,當然會有人談論,只是不便上奏,因為所有的議論,都認為慈禧太后這件事做得太狠,而且也不必要,即使珍妃隨扈,她難道就能勸得皇帝敢於反抗太后,收回大權?
不過慈禧太后這樣逼著問,如果咬定不曾聽人談過此事,不免顯得不誠,甚至更起疑心,以為有什麼悖逆不道,萬萬不能上聞的謬論在。因此慶王不能不想法子搪塞了。
於是,他故意偏著頭想,想起讀過的幾首詞,可以用來塞責。
“奴才實在不知道有誰提過這件事,只彷彿記得有人做過幾首詞,說是指著這件事。不過,奴才也沒有見過這些詞。”
居然形諸文字,慈禧太后更為關切,“是那些人做的詞?
她問,“說些什麼?”
“做詩做詞的,反正總是那些翰林。”慶王答說:“詞裡說些什麼,奴才沒有讀過原文,不敢胡說。”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斷然決然地說:“你把那些詞找來,我倒要看看,是怎麼說?”
“是!奴才馬上去找。不過……。”
“一定要找到!”慈禧太后不容他說完,便即打斷:“越快越好。”
於是退出行宮,慶王立刻派人去訪求,有個軍機章京鮑心增抄了一首詞、十二首詩來。詞是當代名家朱孝臧的一首《落葉》,調寄《聲聲慢》,註明作於辛丑十一月十九日,只是十天以前的事。慶王在親貴中算是喝過墨水的,但詞章一道,很少涉獵,所以得找一本詞譜來,按譜尋句,方能讀斷:
“鳴螿頹砌,吹蝶空枝,飄蓬人意相憐。一片離魂,斜陽搖夢成煙;香溝舊題紅處,拚禁花憔悴年年!寒信急,又神宮悽奏,分付哀蟬。 終古巢鸞無分,正飛霜金井,拋斷纏綿。起舞迴風,才知恩怨無端。天陰洞庭波闊,夜沉沉流恨湘弦。搖落事,向空山休問杜鵑!”
讀是讀斷了句,卻以典故太多,到底有何寄託?不甚了了。不過除卻“飛霜金井,拋斷纏綿”這兩句刺眼以外,別無悖逆忌諱之句,不妨進呈。接下來再看詩。
詩是十二首七律,題目叫做“庚子落葉詞”,下注“重伯”二字。這個名字,慶王是知道的,曾國藩之孫,曾紀鴻之子曾廣鈞,號叫重伯,是光緒十五年的翰林。
七律而在一個題目之下做到十二首之多,自然非多搬典故不足以充篇幅,可是有些典故的字面,看得慶王直皺眉,提筆加點,作為記號,第二首的“清明寒食年年憶,城郭人民事事非”;第三首的“姑惡聲聲啼苦竹,子規夜夜叫蒼梧”;第四首的“朱雀烏衣巷戰場,白龍魚服出邊牆”;第五首的“漢家法度天難問,敵國文明佛不知”;第七首的“景陽樓下胭脂水,神嶽秋毫事不同”;第十首的“鸞輿縱返填橋鵲,咫尺黃姑隔畫屏”;第十一首的“三泉縱涸悲寧塞,五勝空成恨未灰”。這些句子寫得皇帝與珍妃生死纏綿,看在慈禧太后眼中,自然不會舒服,說不定會替皇帝找來麻煩。
最大膽的是“姑惡聲聲啼苦竹,子規夜夜叫蒼梧”這一聯。慶王清清楚楚地記得蘇東坡詩中的注,說“姑惡”是水鳥之名,習俗相傳,有婦人受婆婆的虐待,死而化為水鳥,鳴聲聽來似“姑惡”二字,因而以此為名。慈禧太后與珍妃不就是婆媳?如此率直指斥,是大不敬的罪名,如果懿旨著令曾廣鈞“明白回奏”,只怕不是革職所能了事的。
因此這十二首詩,慶王決計留下來,可是隻進呈朱孝臧一首詞,似乎有敷衍塞責的意味,亦頗不妥。想來想去,只好派人再去看鮑心增,說是好歹再覓一兩首來。
鮑心增居然又抄來兩詞一詩。詞牌叫做“金明池”詠的是荷花,一首是朱孝臧所作,另一首具名“鶩翁”,可就不知道是誰了?
遍詢左右,盡皆不知此翁何許人?少不得還要再去請教鮑心增。就這擾攘之際,袁世凱又來拜訪,請進來相見,慶王將這天慈禧太后兩番召見的經過,約略相告,同時也訴說了他所遭遇的困擾。
“王爺早不跟我說。”袁世凱微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