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和皇帝對於安德海和“私逃出京”的那五名太監的遺物,都很注意,特別是“金”字號的箱子,裝的都是珠寶珍玩,所以內務府不敢怠慢,原封交進。開啟來一看,好些東西似曾相識。原是從宮裡偷出來的,但此時無可究詰,也就不會發回原主。慈禧太后自己挑了些精品,其餘的分賜妃嬪。當然,皇帝也取了好些,分賞小李和張文亮等人,作為酬庸。
有人得意外之福,也有人受意外之禍。通州的那些鏢手,還可說是咎由自取,另有些人卻真是無妄之災,第一個是天津的和尚演文,第二個是安德海花錢買來的妻子馬氏,都被充軍到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
最後是替安德海看家的王添福。慈禧太后有天忽然想了起來,認為此人亦不能輕饒,下令由內務府捆交刑部絞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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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往各省的上諭,第一個看到的是近在畿南的曾國藩,實在是聽到。曾國藩事必躬親,加以寫字看書之外,還要圍棋一局,目力大傷,右眼已到了昏蒙不能辨物的地步,經他的家人幕友力勸,每日閉目靜坐的時候居多,一切公事,都是幕友念給他聽。
唸到丁寶楨拿獲安德海,奉旨正法的明發上諭,曾國藩瞿然動容,睜開眼來,“稚璜真是豪傑之士!”他說,“聽了這個訊息,我好象目中浮翳一去。”
“這事原在意中。”他的幕友薛福成說。
曾國藩想起來了。這年四月,薛福成應邀到保定,路過濟南,因為他的弟弟在丁寶楨幕府中,所以有半個月的勾留,當時就聽丁寶楨親口說過,接到京中的信,安德海有出京之說,倘或經過山東,一定饒不了他。薛福成曾把這話告訴過他。
“雖在意中,還是難能可貴。相形之下,我應該慚愧。”
曾國藩已引咎自責,幕友們就不便再談這件事了。接著再念別的公文,然後又念各處的來信。第一件是李鴻章從夔州寄來的,有人參了四川總督吳棠一本,說他貪黷,鑿鑿有據。恭王礙於慈禧太后的關係,不能認真,但又不能不辦,幾經斟酌,奏請派湖廣總督李鴻章就近查辦,因為李鴻章最會做官,一定了解其中的奧妙,會替吳棠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而且湖北靠四川以鹽課接濟,每年有上百萬銀子之多,以“公誼”來說,李鴻章亦不能不替吳棠遮蓋。
由於往返需要四、五個月,所以李鴻章是奉旨“帶印出省”的,舟車所到之處,就是湖廣總督的行署,照樣有全班幕僚替他辦理文牘。這封寫給曾國藩的信,除了問候以外,便是替吳棠解釋。唸完一段,曾國藩擺一擺手,示意暫停,他要把李鴻章的話,先辨一辨意味。
在平常,這些信是不容易為幕友看到的,李鴻章的言外之意,也只有他一個人在心裡體會。現在既已公開,不妨進一步談一談,於是他喊著薛福成的號問:“叔耘!少荃未到成都,似乎已經成竹在胸,照你看,他這些話,何必先告訴我?”
“這也是尊重師門的意思。而且……,”薛福成苦笑道,“少公的處事,爵相深知,何勞下問?”
曾國藩點點頭,心裡在想,李鴻章常常有話自己不肯說,善借他人之口,這封信的意思,是要自己先為吳棠辯白幾句,為他將來替吳棠開脫作伏筆。此事不急,擺著再說好了。
“請念下去。”他說,“不知道他去看了春霆沒有?”
鮑超是夔州人,蓋了一座極大的宅子,家居養病,已有兩年,李鴻章自然沒有不跟他見一面的道理。“下面正就是談春霆,”薛福成看著信笑了,“春霆有復出之意,爵相,你猜春霆想幹什麼?”
曾國藩沉吟了一會問道:“莫非想開府?”
“爵相真正是知人之明!”薛福成笑道:“霆帥想當雲貴總督,未免匪夷所思。”
這確是有些匪夷所思。歷來封疆任用漢人,在資格上雖不比部院大臣那麼嚴,通常都須兩榜進士,吏、禮兩部更非翰林出身不可,但督、撫下馬治民比上馬治軍的時候多,不通文理,無法勝任。現在的雲貴總督劉嶽昭,是曾國藩的同鄉,以軍功起家,業績多在四川、雲南、貴州一帶,他能夠做到總督,雖多少是靠官運亨通,畢竟也還是秀才的底子。至於鮑超,除了自己的姓名以外,幾乎不識什麼字,想當總督,未免太不自量。
只是曾國藩涵養功深,為人忠厚,而且鮑超是他的“愛將”,所以不肯露一點誹笑的神色,“這也無非是想以遣功自見。”他說,“其志可嘉!”
可嘉之外,就是可笑可憐了!薛福成知道曾國藩不喜歡聽刻薄話,便笑笑不言,繼續往下念李鴻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