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調了右翼前鋒統領,奉派御前行走的託雲保親自來通知召見。
進了南書房,他一面向恭王請安,一面說道:“王爺請吧!
上頭叫起。“
“噢!”恭王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立刻有名聽差把他的帽子取了來,戴好又照一照手鏡,出門之先,回頭對潘伯寅說道:“我新得了兩方好硯,幾時來瞧瞧,說不定能考證出一點兒什麼來!”
“是!”潘伯寅答道:“回頭我給王爺來道喜。”
恭王彷彿不曾聽見,慢慢踱了出去。從南書房到養心殿,一路都有侍衛、太監含著笑容給他行禮。但是恭王卻是越走腳步越沉重,在南書房聊了半天,還是把胸中的那口氣沉穩不下來。他一直在想,見了面兩宮太后第一句話會怎麼說?自己該怎麼答?或者不等上頭開口,自己先自陳奉職無狀?
念頭沒有轉定,已經進了養心殿院子。太監把簾子一打,正好望見兩宮太后,這就沒有什麼考慮的工夫了,趨蹌數步,進殿行禮。
那略帶惶恐的心情,那唯恐失儀的舉動,竟似初次瞻仰天顏的微末小臣,恭王自覺屈辱,鼻孔已有些發酸,等站起身來,只見兩宮太后都用可憐他的眼色望著他,便越發興起無可言喻的委屈,連眼眶也發熱了。
是慈安太后先開口,她用一種埋怨的語氣說:“六爺,從今以後再別這樣子吧!何苦,好好的弄得破臉?你想,划得來嗎?”
這句話一直說到恭王心底,多少天來積下的鬱悶,非發洩不可。於是一聲長號,撲倒在地!這一哭聲震殿屋,比他在熱河叩謁梓宮的那一哭還要傷心。新恨勾起舊怨,連他不得皇位的傷痛,都流瀉在這一副熱淚中了!
“好了,好了,別傷心!”慈禧太后安慰著他,隨又向殿外的太監大聲喝道:“你們倒是怎麼啦?還不快把六爺給扶起來!”
這一罵便有兩名太監疾趨進殿,一面一個把恭王攙扶起身,慈安太后便吩咐:“拿凳子給六爺!”太監不但拿了凳子,還絞了熱手巾給恭王,他掩著臉又抽噎了好一陣才止住眼淚。
等他坐定下來,慈禧太后才面不改色地說道:“六爺,你也別怨我們姊妹倆。家事是家事,國事是國事,這一點你總該明白?”
“是!”恭王答應著,要站起身來回話。
“坐著,坐著!”慈安太后急忙擺著手說。
恭王是受了教訓的,如果坐著回話,又說是“妄自尊大,諸多狂傲”,所以還是站起身來答道:“臣仰體兩位太后保全的至意,豈敢怨望?”
“你能體諒,那就最好了。”慈禧太后很欣慰地說,“你的才具是大家都知道的,不過,耳朵根子也別太軟。”
這等於教訓他不可信用小人,恭王依然只能答應一聲:“是!”
“定陵的工程,你要多費心。”慈安太后說,“奉安的日子也快了。”
“今年有個閏月,算起來還有半年的工夫。一定可以諸事妥帖,兩位太后請寬聖慮。”
“還有皇帝唸書的事。現在雖派了七爺總司稽查,有空兒,你還是到弘德殿走走。”
“是。”恭王答道,“醇王近來的閱歷,大有長進。派他在弘德殿總司稽查,最妥當不過。”
“唉!”慈禧太后忽然嘆口氣,“提起皇帝唸書,教人心煩。下了書房,問他功課,一問三不知,簡直就是‘矇混差事’。
總還得找一兩位好師傅。“
“翰林中,人才甚多,臣慢慢兒物色。”
“對了,你好好兒給找一找。年紀不能太大,怕的精神有限。”慈安太后說。
“可也不能太輕。”慈禧太后立即介面,“年紀輕的欠穩重。”
“是!”恭王總結了兩位太后的意思:“總要找個敦品勵學,年力正強,講書講得透徹,穩重有耐性的才好。”
“對了。”兩宮太后異口同聲,欣然回答。
談話到此告一段落,照常例這就是恭王該跪安告退的時刻,但他意有所待,因此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你先回去吧。”慈禧太后說,“我們姊妹倆再商量一下。”
恭王不無怏怏之意,但不敢露在臉上。等退了出來,依舊回到南書房來坐。這時隆宗門內,擠滿了人,就表面看,似乎各有任務,正在待命,實際上都把眼光落在恭王身上,要打聽他為兩宮太后召見以後,有何後命?恭王明白他們的意思,心裡說不出的歉然與慚愧,尤其在發覺自己雙眼猶留紅腫時,更覺侷促不安,於是吩咐“傳轎”一直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