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樣樣趕不上中堂,只有不喜優孟衣冠這一點,跟前輩相象。”
“少小不習,無可奈何。”張之洞說:“生不逢辰,不是歌舞昇平之時,遇到這樣的場合,只增感慨!”
袁世凱不知道他這話,是不是有不滿於慈禧太后經常在宮中傳戲之意,不敢往深裡去談,只說:“中堂傷時憂國,白頭相公,心事誰知?”
這是迎合張之洞言談的語氣,不著邊際的一種恭維。那知在受者恰恰搔著癢處,半睜半閉的雙眼,倏然大張,“畢竟還有人識得我的苦心!慰庭,”他很認真地說:“不可與言而與之言,謂之失言;可與之言而不與之言,謂之失人!今天我可為知者道,我不想做‘小范老子’,那知竟做了範純仁!”
這兩個人名,對袁世凱來說,比較陌生。很用心地想了一下才明白,似乎是西夏人,稱范仲淹為“小范老子”,說他“胸中有千萬甲兵”。張之洞心儀範仲淹,結果卻成了專事調停劉後與宋仁宗的範純仁,范仲淹之子。在這濃重致慨的語氣中,也明明白白地道出了他的心事,志在調和兩宮的歧見。
這正是一個絕好的為蔡乃煌進言的機會。未答之前,袁世凱先擺肅然起敬的神態,“中堂的苦心,真可以質諸鬼神!”
他說:“列帝的在天之靈,一定庇佑社稷老臣!”
張之洞感動極了,淚光閃閃地說:“慰庭,慰庭,只有你明白我的心事!”
“精忠所至,自然感人。”袁世凱急轉直下地說:“止庵先生,亦是當代第一等人物,可惜,這大關目上,錯了一步!”
“喔,”張之洞左右看了一下,將顆扎著小白辮子的腦袋歪著伸過來,含含糊糊地說:“久已想動問了!瞿止庵勾結外人,買通報館,密謀歸政,其事究有幾分是真?”
“這很難說。不過,”袁世凱亦將聲音壓得極低:“西林與康、梁有往來,千真萬確!康、梁固無可厚非,但就愛君而言,誠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中堂未到京以前,有一道密旨,為皇上徵醫,這就是愛之適足以害之的明證。天幸有中堂有樞,戊戌之禍,必不致復見!”
張之洞不自覺地連連點頭,“如果我早入樞十年,豈有戊戌之禍?”他想了一下說:“慰庭,房謀杜斷,你的耳目比我廣,必可醫我不逮。”
“不敢!”袁世凱答說:“凡有所命,必當盡力。”
張之洞不答,瞑目若寐,好久方睜眼問道:“弭禍以何者當先?”
袁世凱想了一下答說:“母子和好!”
這是迎合張之洞的說法,言語便更覺投機了,“母子和好又以何者當先?”他當考學生似地問。
“勿使慈聖有猜疑之心!”
“如何而可致此?”
“很容易,也很難。”袁世凱說:“容易是一句話就可以說明白,難是這一句話不便逢人就說。唯有付託得人,照這句話盡力去做,自可不使慈聖猜疑,母子和好!”
“嗯,嗯,言之有味!慰庭,試言其詳。”
“是!”袁世凱挪一挪身子,向張之洞耳語:“康、梁借保皇為名,在海外招搖,康有為自命‘聖人’,而形同盜蹠,到處斂財,飽入私囊。皇上為此輩所愚,以致落到今日。不過事成過去,慈聖已不會把這筆帳記在皇上頭上,但如西林之流,勾結康、梁,想利用皇上,逞其覆雨翻雲的伎倆,慈聖對皇上就不能沒有戒心!所以歸根結底一句話,保護聖躬唯在約束西林的妄行蠢動。西林以在野之身,逗留上海不去,必得有妥當可靠的人看住他不可!倘有危及聖躬的舉動,能在期前密報,那時請中堂作主,或者勒令回籍,或者派人警告,斷然壓制始得弭大禍於無形!”
“高明之至!”張之洞說:“即我設謀,亦無以加君之上。
只是這個妥當可靠的人,倒不易羅致。”
“現成有人!”
“喔!”張之洞側臉問道:“那位?”
“蔡伯浩。”袁世凱說:“讓蔡伯浩回任,唯公一言為斷。”張之洞象受了催眠似的,應聲答道:“好!讓蔡伯浩回任。”
一○一
十月初七,進京祝蝦的督撫、將軍、提督都奉到恩旨,十月初九、初十、十一共三天準“入座聽戲”。年過五十的封疆大吏,另賞“西苑門坐船”。因為慈禧太后萬壽,是在西苑唱戲三天。
宮中戲臺很多,最大的一處在熱河避暑山莊,其次是寧壽宮的暢音閣,再次是頤和園的頤樂殿。這三處戲臺,都分三層,臺下有五口大井,開井的作用,不但為了聚音,也等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