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南昌府奉新人,出身微賤,不錯,是許仙屏的馬弁……。”
許仙屏就是許振禕,做過河道總督。張勳好賭,幾次賭輸了公款,惹得許振禕忍無可忍,決定要重重辦他。許夫人念他平時能幹,又看他的相貌,似乎不是長為貧賤之人,所以給了他一筆盤纏,私下放他走了。
於是張勳到了廣西,投在蘇元春部下,後來又到了關外,隸屬宋慶的毅軍。以偶然的機緣,轉入北洋。袁世凱在小站練兵時,他在王士珍所管的工程營中,充任“幫帶”。及至袁世凱繼李鴻章為直督,部下水漲船高,都升了官。其時軍隊分為兩個系統,受過新式軍事訓練的“新建陸軍”,算是國家的正規軍。
湘軍、淮軍、省軍,以及其他雜牌軍隊,如果無法選入軍事學堂受訓,成為“新建陸軍”則汰弱留強,編為巡防營,以維持地方治安為主。既無訓練,亦少補充,讓他們自生自滅,作為建立新式陸軍期間的一個過渡辦法。張勳這時便統帶一個巡防營,駐紮直隸、河南交界之處。
及至兩宮迴鑾,由開封渡黃河而北,到磁州入於直隸境界,恰好是張勳的防區。他手頭極松,慷慨喜結交,跟太監們混得很好,在“老佛爺”面前美言一二,竟得扈蹕到京,留充宿衛,特旨連升三級,一躍而為建昌鎮總兵,接著又升雲南提督,成了一省的武官之長。行伍出身的老粗,到了為人尊稱“軍門”,便算是“官居極品”了!
不久,張勳由雲南提督改調甘肅提督,銜頭雖有更改,人卻始終在京。其時,老醇王所練的神機營,載漪所掌管的“虎神營”,早就風流雲散,榮祿的武衛軍,除了宋慶率領的毅軍,駐紮關外以外,聶士成、董福祥的舊部,成了散兵遊勇,一部分改投他處,一部分編練為巡警。所以張勳這支軍隊,竟成了保衛宮禁的“護軍營”,兵甲鮮明,滿布殿廷。有一次袁世凱入覲,一看這情形,大為驚駭,張勳如有異謀,整個大內在他控制之下,如之奈何?
其時正當日俄戰爭以後,東三省真所謂伏莽遍地,於是袁世凱向軍機建議,將張勳調為奉天行營翼長,節制三省防軍。這陽尊而陰抑,因為“節制三省防軍”這個銜頭,有名無實,三省的新軍,聽命於北洋,張勳指揮不動,原有的省軍,總計四十多營,各有地盤,張作霖、馮德麟、吳俊陞等人,那一個都不好惹。張勳亦很知趣,因而得以相安無事,也因為頗有人傳說,張勳跟一直橫行如故的“紅鬍子”,早通款曲。但事無佐證,歷任將軍、總督,唯有代容羈縻,加以安撫。張勳亦落得常在紅塵方斛的京裡狂嫖濫賭,一年之中在奉天的日子,不過兩三個月。
他之常住京中,除了貪戀風月繁華之外,自然還有其他作用。首先,太監跟內務府的關係,是決不肯疏遠的,而且看準了當時的皇后、現在的太后,有朝一日會得勢,所以跟小德張先交朋友後聯宗,成了兄弟。太監有個如此煊赫的“哥哥”,自然是闔門之榮,小德張的母親常跟兒子說:“你大哥的事,就是你自己的事!他說東,你不能說西。”小德張頗有私蓄,都歸他母親掌管,張勳每到輸得餉都關不出時,總是向小德張的母親通融,有求必應,從未碰過釘子。
除此以外,逢年過節,必定託楊士琦去找袁世凱求援。袁世凱很討厭他,但不能不買他的帳,加以有徐世昌從中疏通,所以袁世凱跟他保持一種敬而遠之的關係,並沒有想設法把他攆出去的打算。
但錫良就不同了。他由四川總督移調東三省,請求收回成命不許,唯有赴任實力整頓,首先想到的是張勳。他幾次聽人談起,此人如何通匪虐民,如何廢弛紀律,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得要看一看,談一談。果然所傳不虛,就從此人開刀,作為整頓東三省吏治的開始。
張勳也知道他來意不善,所以錫良進京陛見時,他每天躲他。錫良幾次派人去請,不得要領,就更覺得非一晤其人不可。於是有一天清晨三點鐘,帶著從人,排闥直入,終於將張勳從床上喚了起來,見著了面。
見面是在“書房”裡。几案之間,陳列古玩無數,真假不得而知,但裝潢無不精美絕倫。因此,錫良見了張勳的面,第一句話就贊書房:“這間屋子太漂亮了!”
“是兩宮賞的!”張勳答說。
“兩宮”是指慈禧太后及德宗,錫良便問:“照你說來,你這住處是先朝的賜第?”
“不是!從兩宮迴鑾以後,我受欽賜的古董字畫很多很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件。我很窮,不過欽賜的東西不能變賣。”張勳又說:“兩宮也知道我很窮,所以從前常賞現銀,最多一次是一萬五千兩,前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