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咳嗽,小妹不明就裡,嚇了一大跳,臉色都變白了。敦宜皇貴妃卻如經慣了似的,住口不語,只苦笑了一下。
“誰啊?”
“是玉順。”敦宜皇貴妃說,“她在窗子外頭‘坐夜’”。
“幹嗎這麼咳嗽,倒象是有意的。”
小妹說得不錯。玉順是敦宜皇貴妃的心腹,為人謹慎,深怕隔牆有耳,多言賈禍,所以遇到敦宜皇貴妃發牢騷、說閒話過了分的時候,總是用咳嗽提出警告。
這話她不便跟小妹說破,怕她替自己擔心,只凝神想了想說:“你今天就睡在我這兒吧!”
“行嗎?”小妹問道,“內務府的嬤嬤說,宮裡有宮裡他規矩,各人有各人的身分,不能混扯。”
“不要緊!你在我床前打地鋪好了。”
於是喚進宮女來鋪床。床前打兩個地鋪,小妹與宮女同睡。姊妹倆因為有那名宮女在,不便深談,卻都輾轉反側,不能入夢,一個有擇席的毛病,一個卻是遽見親人,勾起思家的念頭,心潮起伏,再也平靜不下來。
半夜裡宮女的鼾聲大起,越發攪得人意亂心煩,敦宜皇貴妃便輕輕喚道:“小妹,你上床來,我有話跟你說。”
小妹答應一聲,躡手躡腳地爬上床去,頭一著枕,不由得驚呼:“你哭了!”
敦宜皇貴妃將一方綢巾掩蓋哭溼了的枕頭,自語似地說:“我都忘記掉了。”
是忘掉枕頭是溼的。可見得這是常有之事!小妹這才體會到宮中的日子可怕,打個哆嗦,結結巴巴地說:“但願選不上才好。”
“想選上不容易,要選不上不難。不過,也別做得太過分,惱了上頭,也不是好開玩笑的事。”
“大姐,你說明白一點來。該怎麼做?要怎麼樣才算不過分?”
做法說來容易,與藏拙正好相反,儘量遮掩自己的長處,倒不妨暴露自己的短處。然而不能過分,否則惹起慈禧太后的厭惡,會影響她倆父親的前程。
“譬如說吧,”敦宜皇貴妃怕小妹不能領會,舉例解釋:“你白天穿的那件粉紅袍子,就不能穿。該穿藍的。”
“為什麼呢?”
“老佛爺不喜歡兩種顏色,一種黃的,一種藍的。黃的會把面板也襯得黃了,藍的呢,顏色太深,穿上顯得老氣。”
“我懂了。我有一件寶藍緞子繡紅花的袍子,那天就穿那一件。”
“對了!有紅花就不礙了。”敦宜皇貴妃問道:“有一樣顏色的坎肩兒沒有?”
“沒有。”
“我替你找一件。”敦宜皇貴妃又說:“老佛爺喜歡腰板兒一挺,很精神的樣兒,你就別那麼著,她一看自然就撂牌子了。”
就這樣教導著、商量著,說得累了,反倒有一覺好睡。但不過睡了一兩個時辰,便得起身,敦宜皇貴妃匆匆漱洗上妝,來不及吃什麼,便得到儲秀宮去請安。臨走囑咐小妹,不要亂走,也別亂說話,又將她託付了玉順,方始出門。
這一去隔了一個時辰才回來,卻不是一個人。同來的有位三十左右的麗人,長身玉立,面板似象牙一般,極其細膩,配上一雙顧盼之際,光芒直射的眼睛,更顯得氣度華貴,令人不能不多看幾眼。
“玉順姐姐,”小妹在窗內望見,悄悄問說,“這是誰啊?”
“敬懿皇貴妃。”
“啊!是她!”
小妹聽家人說過,敬懿皇貴妃初封瑜嬪,姓赫舍哩氏,她的父親是知府,名叫崇齡。同治立後之時,豔冠群芳的就是她。穆宗當年所敬的是皇后,所愛的卻是瑜嬪。
正在這樣想著,敦宜皇貴妃已領著敬懿皇貴妃進了屋子,小妹也象玉順那樣,肅立等待,然後當視線相接時,請安迎接。
“這就是你妹妹?”敬懿皇貴妃問了這一句,招招手說:“小妹,來!讓我瞧瞧。”
小妹有些靦腆,敦宜皇貴妃便謙虛地說:“小孩子,沒有見過世面,不懂規矩。”接著便吩咐:“過來,給敬懿皇貴妃請安。”
“不用了,不用了!”敬懿皇貴妃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含笑凝視,然後眼珠靈活地一轉,將她從頭看到腳:“好俊的模樣兒。我看看你的手。”
一面拉著手看,一面又不斷誇獎。小妹明知道她是客氣話,但心裡仍舊很高興,覺得她的聲音好聽。能得這樣的人誇讚,是一種榮耀。
小妹也趁此機會細看敬懿貴妃。近在咫尺,而且一立一坐成俯視之勢,目光不接,毫無顧忌,所以看得非常清楚。遠望儀態萬千,近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