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懂這個道理,就一定能擔當大事。”慈禧太后很欣慰地說:“做皇帝說難很難,說容易也很容易,總在往遠處、大處去想。時時存著一個敬天法祖的心,遇到為難的時候,能撇開一切,該怎麼便怎麼,就決不會出大錯。”
“是!”皇帝問道,“兒子先請示吏部這個奏摺,該怎麼辦?”
“屠仁守的摺子,我留著好幾件,他的話說得不中聽,卻不是有什麼私心,照我的意思,原可以不理他。不過他們有意見,就仍舊交給他們去擬吧!”
“他們”是指軍機大臣。皇帝便在奏摺上用指甲畫了個“交議”的掐痕,放在一邊,再議論吳大澂的奏摺。
這時李蓮英已經從毓慶宮將抄存的奏摺取來,卻不捧到皇帝面前,只來回一聲:“請萬歲爺看折。”
皇帝看折,通常在兩處地方,不是在養心殿西暖閣,便是就近在慈禧太后寢宮的書齋,這間書齋設在後殿西室,名為猗蘭館。李蓮英親自引匯入座,吩咐宮女奉上一碗茶,擺上幾碟子皇帝喜愛的蘇式茶食,然後悄悄退了出去,輕輕帶上房門。
皇帝坐下來揭開紫檀書案上的黃匣子,但見黃絲絛束著一疊檔案,最上面的一份,紅底黃綾裝裱的封面,大書“懿旨”二字。揭開來一看,用“廷寄”的格式,每面五行,每行二十字,端楷寫著:
“光緒五年四月初五日奉兩宮皇太后懿旨:前於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系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原以將來繼緒有人,可慰天下臣民之望。第我朝聖聖相承,皆未明定儲位,彝訓昭垂,允冝萬世遵守。是以前降諭旨,未將繼統一節宣示,具有深意。吳可讀所請,頒定大統之歸,實與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託之重,將來誕生皇子,自能慎選元良,繼承統緒。其繼大統者,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憲,示天下以無私,皇帝亦必能善體此意也。所有吳可讀原奏,及王大臣等會議折,徐桐、翁同龢、潘祖蔭聯銜折,寶廷、張之洞各一折,並閏三月十七日及本日諭旨,均著另錄一分,存毓慶宮。”
接下來看抄件,第一通是那年閏三月十七的諭旨,命群臣廷議吳可讀的原折。這個原折,已無法得見,皇帝所看到的是抄件,字跡端正,筆姿飽滿,當然不能顯示吳可讀絕命之頃,以淚和墨的悲慘景象。然而想到以皇帝的家務,而竟有人不惜一死建言,這份赤忱,實在可敬,因而肅然默誦,一個字都不敢輕易放過。
一讀再讀,方始明白,吳可讀是怕帝系移到醇王一支,而在這移轉之間,有人想以擁立取富貴。所以,最要緊的一句話,還不是“將來大統仍歸承繼大行皇帝嗣子”,而是下面的:“嗣皇帝雖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異言進!”
這是吳可讀的過慮嗎?吳大澂的奏摺,就是“異言”的開端嗎?皇帝一時想不明白。喝著茶,怔怔地在思索。
突然有聲音打破了沉寂,回頭一看,是李蓮英正推開了門,門外是慈禧太后。皇帝急忙起身,親自上前攙扶。
慈禧太后就在皇帝原來的座位上坐下,看一看桌上的抄件問道:“都看完了?”
“還沒有。只看了吳可讀的一個摺子。”
“唉!”慈禧太后微喟著:“都是姓吳!”
言外之意是,同為姓吳,何以賢愚不肖,相去如此之遠?這也就很明顯地表示了慈禧太后的態度,對於吳大澂一奏,深不以為然,換句話說,也就是對醇王存著極重的猜忌之心。
這固然是皇帝早就看了出來的事,然而慈禧太后卻從來沒有一句話,直接表示對醇王有所防範。皇帝覺得這種曖昧混沌的疑雲,如果不消,將來的處境,便極為難。不僅自己會動輒得咎,甚至深宮藩邸之間,隔閡日深,更非家國之福。
因此,皇帝脫口說道:“兒子奇怪,當時醇親王何以沒有奏摺?”
聽得這話,慈禧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斷地慢慢點頭,呈頗為嘉許的神態,“你這話問在關鍵上。事理上頭是長進了!”慈禧太后轉臉看著李蓮英說:“去!把我梳妝檯右首第一個抽斗裡面的那隻小鐵箱拿來。”
“是!”
等李蓮英一走,慈禧太后向皇帝又說:“醇親王當時卷在漩渦裡頭,不便說什麼。好在他早就說過了,等李蓮英一回來,你就知道了。”
李蓮英來得很快,攜來一具極其精緻的小鐵箱,鍍金鑿花,是英國女皇致贈的一隻首飾箱,有鎖而無鑰匙,跟保險箱一樣,用的是轉字鎖。慈禧太后一面思索,一面親手撥弄,左轉右轉轉了好半天,到底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