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開啟了。
“你看吧!”慈禧太后說,“沒有吳大澂奏摺,今天我還不會給你看。最好你永遠不必看,太平無事。”
皇帝悚然、肅然地接過來,翻開一看,是醇王的奏摺,於是先看折尾,日期是光緒元年正月初八,是十四年前的話。
“你念一念,我也再聽聽。”
“是!”皇帝不徐不疾地念:“臣嘗見歷代繼承大統之君,推崇本生父母者,備載史書。其中有適得至當者焉,宋孝宗之不改子偁秀王之封是也。”
讀到這裡,皇帝不由得就停了下來,因為這是醇王開宗明義,有所主張。而提到旁支入承大統,不是談宋英宗的“濮議”,就是論明世宗的“大禮議”,不知道還有宋孝宗的故事。
皇帝只記得由宋孝宗開始,宋朝的帝系復歸長房,也就是由太宗轉入太祖一系。孝宗為太祖幼子秦王德芳之後,生父名叫子偁,如何得封秀王,可就記不起來了。
“你怎麼不念了?”慈禧太后問。
“兒子在想,秀王子偁是怎麼回事?”皇帝答道,“兒子念《宋史》,倒不曾注意。”
“我告訴你吧。”慈禧太后身子往後靠一靠,坐得更舒服,雙手捧著一杯茶,意態悠閒地說:“大宋天下是趙匡胤的天下,趙光義燭影搖紅,奪了他哥哥的基業,所以金兵到開封,二帝蒙塵,子孫零落。這是報應!”
皇帝讀過《宋史紀事本末》,對於這段所謂“金匱之盟”的史實,記得很清楚。當時杜太后本乎國賴長君的道理,遺命定下大位繼承的順序,兄弟叔侄,依次嬗進。趙光義兄終弟及之後,應該傳位魏王廷美,再傳位燕王德昭,天下復歸於太祖的子孫。結果是趙光義背盟,六傳至徽宗而有金兵入寇,國破家亡之禍。時隔一百五十年,本來是毫不相干的兩回事,如今為慈禧太后輕輕一句“這是報應”而綰合在一起,皇帝不由得心頭一震,泛起了天道好還,報施不爽的警惕。
“宋室南渡,高宗只有一個兒子,三歲的時候,得了驚風,小命沒有能保住,高宗從此絕嗣。那時候,吳後從江西到杭州行在,得了一個怪夢,”慈禧太后停了一下又說,“是個什麼怪夢?沒有人知道。想來總不外乎因果報應,夢中示警,倘或高宗不能悔悟,為他祖宗補過,一定還有大禍。這個怪夢,吳後說了給高宗,高宗就決計拿天下還給太祖的子孫。降旨訪求太祖的子孫,第一要‘伯’字輩,就是高宗的侄子;第二要七歲以下;第三要賢德。結果初選選了十個,複選選了兩個,一個胖、一個瘦。胖的是福相,自然佔便宜。”
“那就是孝宗?”
“不是!”慈禧太后喝口茶,極從容地往下講:“瘦的賞了三百兩銀子,已經要打發走了,高宗忽然又說‘再仔細看看!’就再看。兩個人並排站在那兒,有隻貓從他們腳下過,瘦的不理,胖小子淘氣,一腳就踹了去,這一腳把他的皇帝給踹掉了。”
“怎麼呢?”皇帝興味盎然地問。
“這就叫‘觀人於微’。”慈禧太后略略加重了語氣,使得這句話帶著一種訓誨的意味。接著又說:“離宗當時便跟左右說:”這隻貓偶爾走過,又不曾礙著他什麼,幹嗎踢它?本性這麼輕浮,將來那能治理天下?‘就把瘦的給留了下來,這才是宋孝宗。現在要講孝宗的父親,就是封秀王的子偁“
子偁是高宗的族兄。徽宗宣和元年,宗室“舍試”合格,調補“嘉興丕”,這年生子,取名伯琮,就是後來的孝宗。伯琮被選入宮教養,子偁父以子貴,但也不過升到五品官,十幾年之後病故。其時伯琮已受封為普安郡王,子偁恩贈為太子少師。普安郡王被立為太子,子偁才追封為王,因為嘉興又稱秀州,所以封為秀王。
“後來高宗內禪,孝宗做了皇帝。秀王是他生父,不也該追尊為皇帝嗎?”慈禧太后深深看了皇帝一眼,似乎咄咄逼人地等著答覆。
皇帝最畏憚她這樣的眼色,自然而然地將頭低了下去,默唸著醇王奏摺上的那句話:“有適得至當者焉,宋孝宗之不改子偁秀王之封是也!”恍然大悟,醇王自願地表示,他決無非分之想。
既然自己父親有此意向,而且醇親王的封號,眼前也決無更改的可能,那就聰明些吧!皇帝這樣在想。
“無論國事私恩,從那一方面看,都以不改王封為是。”
“噢,”慈禧太后似有意外之感,“你好象很有一番大道理可以說?”
“是!兒子也不敢說是大道理。”皇帝答道,“論私恩,孝宗七歲入宮蒙高宗教養成人,這番撫育深恩,自然永永記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