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九環喚了一聲“元綦”自是不忍見其手足相殘,晏元初受了冷臨風重掌之下,全無風度,長髮散亂,卻是冷笑不絕,怨恨的盯著孫仲人,方才明白過來,為什麼與聶無雙相爭,處處落於下風,親近之人,有虎狼之心,自己則愚蠢至極。
晏九環對晏元初早失親近,又因冷臨風孃親之事,一直有愧在心,他旁觀之下,猶豫著是否插手相阻。卻見孫仲人異樣,想起身邊諸人,包括於己同榻而眠的女子,都有可能是玄天宗的門人,心頭一恨,見落琴腹重不便,似是痴了,便毫不遲疑的揮掌劈下,當即便想取她性命。
青成重傷難測,此時恰在身旁,撲身過去,替她一擋,正面遭擊,連連退後數步,胸骨數斷,力盡筋疲,真元耗損。
冷臨風回頭見此情形,大喝一聲,撲身過去,無雙心若油煎,卻無奈行動不便,無計可施,急火攻心,險要暈厥過去。
落琴惶惶然的退後,神情悽傷,只求速死,若不是她苦苦哀求,偏要來此,青成無雙怎會有此困局?
她迷茫的搖了搖頭,想起自己一生,果是不吉之人,入環月環月便是滅族之禍,凡是靠近她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冷臨風步步走近,伸手想要牽住她,她卻步步後退,眼神望著眼前眾人,一一掠過,已無生人之氣。
正在此時,山林間霧氣愈重,竟下起雨來,雨勢愈趨綿密,數萬人眾,像是約好一般,閉息靜氣,似進入一個超乎人世的迷離境界。
琴音撥動,若絮如棉,聽似破水石穿,悠然致遠。轉音間,音調忽高忽低,又如楚歌低吟,在慈母口邊。
數萬名的軍士其中有不忍者,抱頭痛哭,皆湧起,鄉音在,人不歸的惆悵。
晏九環也似聽懂了什麼,不由的退後了幾步,聶無雙、冷臨風通曉音律,知操琴之人不僅技藝已入化境,便是那把琴,也是稀罕難求之物,重聲如金石,輕音如滴水,人世難得一見。
青轎一頂,順山路而來,細聽之下,琴音就是來自此處。若不是身後還跟著戎衣百人,個個矯健有力,英氣勃勃,擎舉著繪有盤龍圖案的回祁軍旗,在場眾人還以為是富貴人家遊玩至此。
聶無雙最先覺醒,他與青成助楚滅明,是為了報當年大仇,一味打壓明軍,實是忽略了秦得玉此人。秦軍師掌軍權,又偏偏不似富貴中人,如此獨到,心胸豈是旁人能解,難道螳螂捕蟬禁不住黃雀在後,天要亡他宗門。
眾人尚未回神,琴聲已止,轎簾緩緩而開,其間坐著的是一位形容枯槁的男子,五官扭曲,似萬馬踏蹄而過。冷臨風不知他是何人,只不忍多看,便是晏九環也不識得此人。
惟有無雙頓時似有了神采,顫抖的喚得一聲“義父”。青成也掙扎欲起,其情煥然,自有孺幕之意。
其言一出,晏九環冷臨風心頭自是一凜,這人竟是隱匿已久的玄天宗宗主季成傷,卻又怎麼著回裝,舉回旗,似回祁貴人。
那青轎竹臂一收,撤了支撐的絹布,便是一襲轉椅,季成傷腿腳不便,雙手掌握,隨意轉動的竹輪,還是先前聶無雙繪圖製成的。
他不答也不理,只越過眾人,去見落琴,招手說了句“還不過來”落琴茫然不語,腿腳已不聽使喚,緩緩前行,到他身旁又怯怯不敢前行。
“你自小隨無雙學琴,並非俗手,許你試試?”季成傷將琴交於她手,下巴微抬,自有淡蘊如山的氣度。
眾人見風聲鶴唳之局,頓時消於無形,這位回祁貴人,竟然當眾調音弄樂起來,不明所以,只靜靜的想看個究竟。
落琴取琴過來,擺放平石之上,見其形似琵琶,上窄下寬,琥珀色,七絃繃緊,撥動時餘音震耳,面露疑色,只瞅著無雙不語。
《定關東》前朝古曲,在她的手中緩緩奏來,竟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一曲未完,無雙面色更加難看,胸起伏難平,不信的看著季成傷說道“原來梅花落琴,從來不曾藏在環月山莊,而是在義父你手上?”
旁人聽此毫無頭緒,便是晏九環都不知其意。只有落琴面色如紙,如喪考妣。手一震,琴絃已斷,名琴素女安定天下,這把琴牽動她一生的命運,如果一直在季成傷手中,又何必要自己千里迢迢,歷經周折的去環月尋琴?
冷臨風一步上前,將其掩在身後,驚人一語“季宗主,你扮得什麼秦軍師,也不嫌周折辛苦。”
無雙青成相視一眼,料不到這般收場,暗自驚心,可再驚心也不如之後一刻,他們那殘疾已久的義父竟穩穩的站了起來,步履緩緩,有松柏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