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傷似讚許,也似遺憾,搖頭嘆氣出聲,翩翩然已在晏九環跟前,聲調大變,清冷悅耳的讚了一句“師兄生得個好兒子呀。”
晏九環聽那聲音,如遇鬼魅般的心驚,這世上會這般叫他師兄的只有一個,他就是……是那個死了的人。
季成傷再不想隱瞞,舉手掀開面具,面具下只見其標俊清徹、風骨清舉,雖已有了年歲,可神情之溫文,風姿之瀟灑,巖巖若孤松獨立。
在場眾人,無雙、青成、冷臨風,元初者都是一時才俊,各有風骨,卻自嘆不如其半分。
“師兄,可還認得我?”季成傷步步逼近,晏九環卻連連後退,心中懼意似爪撓般糾緊。
“你是落霞山的畫中人”
“原來是恩公”
無雙、落琴、冷臨風三人同時出聲,彼此相視,看不清迷局。季成傷似不想聽到那畫中人三個字,神色已變,眉頭緊鎖。
冷臨風自他摘下面具,便識得他曾是救過自己性命、親授劍法的救命恩人,可是他怎麼又是玄天宗宗主、回祁軍師身份?
無雙知義父有事隱瞞,卻不知是這般徹底,他不敢往深處去想,又逢此時身毒發作,只能苦苦支撐。
“今日是來恭喜師兄的,錯,是恭喜明帝才對,送上兩份薄禮,請師兄見諒。”晏九環還在怔忪之中,不知他搞什麼名堂,只見季成傷已默默走到青成身旁,蹲下身來,問得一句“你可知我為你取名之意?”
青成搖了搖頭,神情中自有幾分倔強,義父陡然變成了軍師,還是這般樣貌,口口聲聲喚晏賊師兄,難道他才是西莫皇子秦雲?
“慎為西莫大姓,慎連舫將軍,除了是兵部右郎將之外,還是太后的子侄,傳到你這輩排名該是個仲字,慎將軍死後,我收養遺孤,便給他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仲人。仲者,言位在中也,自然不會辱沒了慎將軍在天之靈。”季成傷低柔之語,卻似一道催命符,壓得青成抬不起頭來,他凜然的看著眼前這個他敬仰崇拜了一生的親人,眼眶漸溼。
孫仲人揮手示意眾人看好晏元初,已越眾而出,朝季成傷深鞠一禮,眉目端著正氣,使人莫敢逼視。
晏元初見他竟是玄天宗門人,似瘋了一般的叫囂,恨不得挖出雙目,好過這般有眼無珠。
“那我……我是何人之子?”青成語言壓抑在喉際,周身的傷痛,比不上心尖似鈍刀相刃。
“問得好,你娘是回祁人氏,月滿樓的一個粉頭,那年之事我一生永遠都忘不了。大慶十六年春末,良辰吉日,小師妹嫁了夏大哥……不錯,玉成的佳偶,師門裡,不止我一人食不下咽,還有他。”季成傷猛然立起,指著晏九環,神情似狂欲泣“他連杯喜酒都不曾喝,便去了月滿樓,爛醉而歸。可笑那粉頭到也痴情,竟隻身逃了出來。你,便是晏九環的兒子,你的親父是你此生最恨之人,父子相殘,如此大禮,師兄豈能不好好謝我。”
青成聽罷悲欲交加,仰天長嘯,悲慼如雨般感染了眾人,他虎目含淚,說不出怨恨,還是無措,他這一生,放棄了所有,只為復仇報國,沒想到到頭來,傷的是親生父親,報的是他人之國。
“他是我……”晏九環腳步踉蹌,眼見青成身上無一處完好,便是方才與己打鬥所致,若不是冷臨風相阻,他定會親手殺了親兒……他……
“還未完呢。”季成傷凌空一掌,探向落琴,冷臨風尚沉浸在青成是血脈手足的事實中,頭腦卻依然清明,轉香木而擋其力,仍不可相避,季成傷掌風過處,落琴裙裾處已碎,露出纖細的足來。
那足上,環著一個銀琅,月牙之形,晏九環自然認得此物,戚桑閨閣珍愛,那孩子出生時,她已入彌留之際,是她親自囑咐拴在孩子足上,這孩子……
“什麼名琴素女,都是我信口胡謅的,大師兄當年可是最善此道,這孩子被家僕偷了出來,丟了那麼多年,是時候送來與師兄父女團聚了。”
冷臨風與無雙知其內情,雙目一閉,實是不忍。可落琴卻似懵了,只不信的看著季成傷,邊搖頭,邊往後退步。
“親生女兒,親生兒子,還有未出世的孫兒,師兄自是有福之人。”季成傷不拘的笑,越來越大聲,自是停不下來。山谷間雨勢越大,陰風陣陣,似鬼魅低吟。
落琴腳步一滯,頭昏沉沉,身子搖曳,到了今日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十多年前季成傷會好心收養她,為什麼她會假冒郡主婚嫁去環月偷琴,為什麼在回祁之時,冷大哥會中了淫毒,這一切都是因為季成傷的恨……
她呆呆的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