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土地都震動了。路邊吃草的黃牛,都轉過頭來看。軍車,接走了這二十個
人。陳清山的妹妹,在蕃薯田裡耕地,沒看見哥哥上車。
大卡車開到了臺東市,陳清山和吳阿吉看見全縣有兩百多個年輕人,原住
民佔大多數,已經集合在廣場上。穿著軍服的長官站上了司令臺開始致詞訓
話,同伴們面面相覷—哇,聽不懂。
陳清山、吳阿吉,成為七十軍計程車兵。泰安村來的少年們,非但不懂國
語,也不懂閩南語。日語是他們唯一的共同語言,但是,七十軍和六十二軍,不懂日語。106
這些鄉下的少年都不會知道,就在他們加入七十軍、六十二軍的同時,大
陸東北,已經山雨欲來,風暴在即。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陳誠給蔣介
石的極機密報告,畫出了當時在﹁局中﹂的人們都不知道的時局大影象:
共軍概況:︵一︶自山東乘帆船渡海,在安東省莊河縣登陸者萬
餘人。︵二︶自河北、熱河進入遼寧者萬餘人。︵三︶自延安徒步抵
遼寧省二萬餘人。︵四︶在遼、吉二省招募及強拉偽滿警察憲兵、
失業工人、土匪流氓、失業分子,及中條山作戰被俘國軍約計十五
萬人?? 107
戰爭的土石流蓄勢待發,但是,一滴水,怎麼會知道洪流奔騰的方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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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要開出的時候
二○○九年二月二十五日
臺灣台東卑南鄉泰安村,陳清山家中
陳清山:八十一歲
吳阿吉:八十一歲
陳清山和吳阿吉,十七歲時,走出臺東卑南的家鄉,到了國共內戰的戰
場,六十五年以後,和我一起坐在老家的曬穀場上聊天。我們坐在矮椅上,不
斷有五、六歲的孩子,赤著腳,張著又圓又大美麗得驚人的眼睛,俏皮地扭著
扭著黏過來,想引起我們的注意。羽毛豔麗的公雞在我們椅子下面追逐母雞,
一個卑南族的老媽媽用竹掃帚正在掃地。太平洋的風,懶懶地穿過椰樹林。
我很想閉起眼來,專心一意地聽他們的口音:那竟然是卑南音和河南腔的
混合。
少年時離開卑南家鄉,他們在大陸當國軍,然後當解放軍,在那片土地
上,生活了五十年,故鄉只是永遠到不了的夢,因為故鄉,正是自己炮口對準的敵區。
陳清山在山東戰役被解放軍俘虜,換了制服,變成解放軍,回頭來打國軍
時,受了傷,﹁喏,你看,﹂他把扭曲變形的手給我看,﹁被國軍的機關槍打
的。﹂
那時吳阿吉還在國軍陣營裡,他得意地笑,說,﹁會不會就是我打的?﹂
很難說,因為過幾天,吳阿吉也被俘虜了,換了帽徽變成解放軍,跟陳清
山,又是同袍了。
兩個八十多歲、白了頭的卑南族少年,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鬥嘴,說到高
興處,你一句我一句又合唱起解放軍歌來。五十年歲月如清風如淡月,我看得
呆了。
龍:一九四五年光復的時候,你們倆人在做什麼?
陳:在家裡種田。
龍:鄉下怎麼知道招兵的?
吳:日本投降以後國軍就來了。
陳: 我記得那個時候大家集中在集會所,一起聽。
國軍來這裡,來了以後他講的是去做工,那個時候我們很窮沒什麼吃,要做工要賺錢,所以我們去了。
龍:你以為是去做工,不知道是去當兵?
陳:他沒有講是當兵。
吳: 國軍問我,你想幹什麼,我說我要去讀書,他們講讀書可以啊,你到我
們那個地方去,保證給你學。
龍:你們家就你一個當國軍嗎?
吳:我一個人,我哥哥去當日本兵了。
龍:入伍,送到基隆去受訓,受什麼訓?
吳:立正稍息!
陳:射擊子彈!不過,也有學文化,還學政治。
龍:那時候認識漢字嗎?
吳:認的是日文。中國字不認得。
陳:也不懂北京話。
龍:被編入的那個班,一個班多少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