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影把咱們兩個掩在山谷裡面,差不多都叫別人看不見了,那種情況,你還記得吧!”
遊苔莎仍舊悶悶不語,待了一會兒才說:“不錯,記得;那時候我還因為你居然敢抬起頭來用眼一直看我而常常笑你哪!但是從那個時候以後,你很叫我受了點兒罪。”
“不錯,你待我太苛刻了,等到後來,我覺得我又找到了一個比你更好的人,才不難過了。遊苔莎,我找到這樣的人,真是我的福氣。”
“你現在還覺得你找到了一個比我更好的人嗎?”
“有的時候我覺得是那樣,有的時候我又覺得不是那樣。這兩個天秤盤兒,一點兒也不偏,只要擱上一個羽毛,就可以把它們弄歪了。”
“不過你要說實話,你到底對於我跟你見面兒或者不見面兒,在乎不在乎?”遊苔莎慢慢地問。
“我多少也在乎一點兒,不過不至於把我鬧得心神不安,”那位青年男子懶洋洋地說。“也可以說不在乎,因為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我從前以為只有一朵花,現在我卻找到兩朵了。也許還有二朵、四朵,或者無數朵,都跟第一朵一樣地好哪……我的命運真得算是怪。誰想得到,這樣的事情讓我碰上了哪。”
遊苔莎聽了這個話,壓住自己同樣也能成愛也能成怒的烈火,打斷了韋狄的話頭問:“你現在還愛我不愛?”
“誰知道哪。”
“你得告訴我,我一定要弄個明白。”
“我也愛,也不愛,”他故佈疑陣說。“換句話說,我有我的節氣和時季。有的時候你太高傲,有的時候你太嬌懶,有的時候你太憂鬱,有的時候你又太悽楚,有的時候我也說不上來究竟你怎麼樣,我只知道,你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是我世上唯一的意中人了,我的親愛的。不過你仍舊是一位小姐,和你結識,還是令人愉快,和你相會,還是使人舒適,並且把你整個看來,我敢說還是跟從前一樣地甜美——差不多一樣地甜美。”
遊苔莎沒言語,她轉身離開了他,跟著口氣裡帶出一種暫霽天威的樣子來,說:“我要散一散步,我就走這條路。”
“好啦,我幹別的更無聊了,所以我就跟著你吧。”
“不管你現在的態度怎麼樣,不管你變心不變心,反正你知道你不會有別的辦法,”她帶著挑戰的樣子回答說,“不管你嘴裡怎麼說,不管你心裡怎麼掙扎,不管你怎麼想把我甩開——反正你總忘不了我。你愛我要愛一輩子。你要是能娶我,你就會樂得又蹦又跳。”
“不錯,我是會那樣,”韋狄說。“遊苔莎,你不知道,我從前常常想的那些奇怪念頭,現在我又想起來啦。你現在仍舊還像從前一樣,很恨這一片荒原,這一層我很知道。”
“我是很恨這片荒原,”遊苔莎聲沉音低地嘟囔著說。“就是這片荒原,現在使我受苦遭難,使我忍辱含垢,將來還要使我喪身送命。”
“我也很恨這片荒原,”韋狄說。“你聽現在咱們四外刮的風有多淒涼!”
遊苔莎並沒回答。那時的風聲,誠然是莊嚴悲壯,浸濡一切。傳到他們的耳朵裡的,是錯綜複雜的音調,附近一帶的景物,彷彿用耳朵聽來,就等於用眼睛看到。大地的景物、雖然昏昏沉沉,但是用耳朵聽起來,卻好像一幅清楚的圖畫;生長石南的地方,從哪裡起,到哪裡止;常青棘在哪個地方長得又高又壯,在哪個地點新近被人割下;杉樹的叢林,長在哪一方面;長冬青的坑谷,離得有多遠:所有這些情況,他們都能用耳朵辨認出來;因為這些不同的東西,不但各有各的形狀和顏色,並且也各有各的聲音和腔調①。
① 各有各的聲音和腔調:比較哈代的小說《綠林蔭下》第一章:“據一個住在樹林子裡的人看來,差不多每一種樹,不但各有各的形態,並且還各有各的音調。當輕風過處,杉樹不但輕搖微晃,並且還呻吟啜泣,清晰可聽;冬青就一面枝柯互頭,一面失聲呼嘯;槐樹就一面戰抖,一面嘶喊;樺樹是枝兒平著起落,蕭蕭作響。冬天雖然叫樹葉脫盡,改變了各種樹的聲音。但是它卻不能毀滅各種樹的個性。”
“唉,天哪,這真太荒涼了!”韋狄接著說。“這些富有畫意的坑谷和雲霧,對於咱們這樣瞧不出它們有什麼特別意義的人,有什麼好處?為什麼咱們必得住在這兒?你和我一塊兒上美國去好不好?我在威斯康星州有親戚。”
“這我得考慮考慮。”
“一個人,要不是野鳥,也不是風景畫家①,住在這兒,就彷彿很難有什麼成就。你說你去不去哪?”
① 風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