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女人怎麼走得開……
………王昌群(地方商業幹部,烈士的母親)
1979年,我老大劉光去打仗,我心裡著急,但嘴上不說。白天上班,晚上睡不著。他爸爸那時在文山軍分割槽當副司令,也到前面去了,都是幾個月不見一封信,一個電話。我快瘋了!
不久聽說,前線要撤軍,商業系統要抽一些理髮、照相的人員到前面服務。我向文山商業局領導要求去帶隊,其實是想早點知道兒子的音訊,早點看到他。
部隊多得很,找到兒子的連隊不易。我飯也沒吃,晚上悄悄跑到烈士陵園去看,划著一根根火柴照著木牌墓碑,火柴劃完了,我的心碎了,腿軟了,最後昏倒在那裡。第二天又去,還是沒有我的劉光。
我找到他們團。一個幹事說,劉光他們的偵察連還在那面,要最後撤。我好說歹說,要了傷亡登記簿看,還是沒劉光。
又等了幾天。我自己也知道心跳不正常,常常癱在地上,腦子明白,手腳不能動,還不敢對人說,想著死也得等到兒子的訊息。
那一天凌晨四時,我聽到劉光喊:“媽,我回來了!”我以為是夢,還真是他!他頭髮多長,鬍子也長出來了,奶聲奶氣又還是個孩子,多高興地講,他們連隊打得好。
戰後,劉光提為排長,保送到南京軍事學院學習。走前他叫弟弟劉明給他的女同學段林送去一封信和他的戰場日記。日記中寫道:“為了祖國,我敢於流血獻身,我死無遺憾,遺憾的是我沒來得及向她表白我的愛情……”
劉明把這事告訴我,我很吃驚,因段林比劉光大兩歲半。
段林開始也覺得年齡不合適。
劉光又給她寫信,講了燕妮比馬克思大四歲。“年齡不是問題。如你不愛我我就從此不打擾你……”
他們開始在一塊散步。我想說服劉光,他說,除了段林,我誰也不談。我又找人做段林的工作,她回答,我們已決心相伴走到生命的盡頭……
老劉找兒子談:“你們喜歡我們也喜歡。”規定了幾條:“她比你大,女同志顯老快,你現在喜歡她,將來也要喜歡她,要愛就愛到底;你現在要到南京學習,學習回來還要工作幾年才能結婚。”劉光答應了:“爸,我們說定了,誰都不許反悔。”
我們準備了幾個菜,請了段林父母來作客。她父母工農本色,說話很實在:“這不現實,不班配!”老劉說:“我們都尊重孩子的意見吧!”
劉光在南京學習,回來度假和段林形影不離,感情很好。
劉光成績好。前年(1985年)12。9,他學院邀請我去作報告。他的教員都對我說,劉光各方面都表現好,學習成績全優,跳高跳遠遊泳也是第一,有的記錄至今還沒人打破。
學校要留他,他堅決要求回連隊。老劉也支援他:一個好的指揮員,應該是在基層鍛鍊成長。他回到雲南,省軍區要留他,因他學的偵察,那裡需要他當教員。他不幹。人家還來動員他爸爸作他的工作。他爸對他說:“人家確實需要,不是照顧,也不是走後門,你就服從吧!”我說:“如今誰不是往機關鑽,廁所也比前面的指揮所強,你怎麼就不實在點!”他說:“媽不懂,我身上有戰友的血,我的文憑上也是戰友的血凝成的。我有體會,一個指揮員的精明能幹,能減少多少傷亡,尤其是偵察兵。正因為我實在,我才苦學了這兩年,才選擇了回前線這條路。”
這個死老劉,他又站到了兒子一邊。他一句話定了盤:去吧,好好幹!
(劉司令員在一旁聽老伴數落,只抱頭不語。)
他回連隊當副連長58天,帶部隊出去偵察45次,抓了舌頭回來。1981年12月5日,他犧牲了!
他犧牲時,老劉已調到保山。前兩天我還給段林寄了兩百元錢,叫她買點木料,多少準備點結婚的傢俱。當我們趕到劉光師部時,段林已在那裡等著。她穿一身黑衣,哭得淚人似的,瘦得讓我都快認不出來了。下了車,我不能動了,是人家把我抬進屋的。
三個花圈,父母的、姊妹的、未婚妻的。段林不同意落未婚妻,要落上妻子段林。老劉說:“姑娘,你還年輕……中國現在還有封建思想,落上妻子,對你將來有影響,你應當還有自己的幸福。”怎麼勸說也不成,最後只得依了她。
追悼會後,她又說“爸爸,媽媽,我伺候你們一輩子,你們不要我,攆我,我也是你們家的人,決不再嫁!”
我不能拂了她的深情厚意,把她帶回了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