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三時許,敵人往我們山頭打了曳光彈。我才看清,我們陣地前遍山是人。敵人吼起來,聲音很大,分成兩路向我們湧浪似地推過來。
李光華先開火。“噠噠噠,噠噠噠……”一會一個地方,敵人上當了,以為我們固守著主峰,只仰起頭朝那裡看。
一直等到敵人推到我們眼鼻子下面時,我才喊:打!手榴彈打前,火箭筒打後,無炮打敵陣中重火力。
敵人曳光彈這時不敢打了。我們只聽見一束手榴彈下去,一片哭喊聲。我們42人,隨便打也能打到他們,他們卻只能盲目射擊,因我們不用步、機槍,手榴彈在夜裡打出去,他很難立刻分辨出從哪方來的。
這是我當排長後指揮的第一戰。我沒上過軍校,這一仗的打法全是從《上甘嶺》電影裡學來的。
敵人第一個波次打下去了,又從另一側攻上來。我們地勢熟,很快又轉到另一面照樣打了他一傢伙。
最後一次,快天亮了,敵人分三路來,我聽清了他們當官的喊“唰,唰!”大概是“衝”的意思,但士兵只是幹吼,不敢往前來。這時我們副連長龍洪春帶了援兵來,上級的炮火也開始攔阻射擊,把敵人徹底打下去了。
我估計,敵人不少於一個營,在我們陣地前留下十幾具屍體,更多的傷亡人員當然是被拖走了,到處可見殘肢斷臂、武器彈藥。我們只能在近處搜尋,僅火箭筒就有八具(五具打爛),機槍、衝鋒槍一二十支。
我們無一傷亡!
二班李光華在主峰遊動射擊、迷惑敵人,起了大作用,他是四川大足人,當年新兵,才18歲。火箭筒手趙躍進,人稱照妖鏡,山西人,也是當年新兵,18歲。他動作快、發射準。他是孤兒,常說,排長,從沒人像你對我好。可惜,他後來犧牲了。那晚上他打出的幾十發火箭彈就沒有虛發過。還有個新兵王佔友,河北人,在陣地昏倒過五次,就是不下陣地。
上級給我批了二等功,連裡報的一等。連長李新富後來對我說:孟興祥,早知上級批功打折扣,我該報你個一級英雄,虧了你啦!我說,虧什麼,沒有鄧副主席,沒有十一屆三中全會,我永遠是個小“黑幫”,永世也不得翻身。
我們整整在陣地上一百天,後來又打了幾仗……反正是,很苦,很苦!不說打,就是平常年月在那裡活過一百天也不易的。
我聽說,孟興祥至今沒考上軍校,每次,都差幾分,下步可能轉業。回到集團軍,我向那裡的首長提出的唯一建議是,應該保送他,像他這樣的人不當我們的建軍骨幹叫誰當呢?
同志們對我們喊:繳槍不殺……
………楊國躍(排長,著名的“李海欣高地”十五勇士之一,全國戰鬥英雄。)
在某部營房大院廣場上,屹立著一座雕塑,遠看,它是一架巍峨雄偉的高山,近看,則是十五個正在與敵人殊死搏鬥的戰士群像。這珍貴的藝術品是來前線慰問的四川美術學院師生留下的。但參加意見和製作的則有這個部隊許多熟悉“李海欣高地”十五勇士的人,因而部隊裡即使是後來入伍的戰士也能在雕像前給你指出十五勇士的姓名,戰士中的表現……未了,也許還會不無遺憾地告訴來訪者:現在留下來的只有一個楊國躍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師,這個軍都形成了一個習慣,老兵退伍、新兵入伍都來這個塑像前留個紀念像,後來則是有組織地來到這兒舉行老兵告別軍營或新兵入伍宣誓儀式。自然,誰都希望還能見到這十五勇士中除犧牲和因為傷重離隊之外唯一留隊的楊國躍同志。
我當然也見到了楊國躍。下車伊始就急不可耐找到了他的家。
假若有一位電影或電視作者要拍攝一個威名遠揚的戰鬥英雄的家,他的設計,他的想像哪怕是極其樸實的,大概也會和我所看到的實景相去很遠很遠。
他住了僅能放下一床一桌的小屋,這並不使我奇怪,因為他愛人是臨時來隊,他還不具備帶愛人隨軍的條件。我奇怪的是他床上的被褥都是打了補丁的,可以說家徒四壁。僅有的“高檔”物件大概就是一個老式半導體收音機,還貼了一塊傷溼止痛膏。他不好意思地說:小兒子淘氣,甩壞了!我這才又注意到他的小兒子,一歲零三個月,正有滋有味地啃食一個大饅頭。我問:他還喝牛奶吧?他說,喝什麼牛奶,牛奶啥味道他也不知……在我的追問下,他告訴我,他23級,正排,每月96元,管三個人生活,還得勻出幾個給老人。他問,牛奶多少錢一斤?我說一斤一個月大概十五六塊吧。天呵!他驚歎一聲。
他並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