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苦
姐姐苦
民諺:
姐姐苦,根苦。
老婆婆,心苦。
這是拿苦菜在說事,是“興”也興得苦。但依然是《詩經》的,姐姐沒有恨,只有怨怪,怨怪婆婆心狠。卻遠不是小弁之怨,沒有親親。中國媳婦歷來婉順,一味委屈自己,周全別人,當是世間最好的媳婦。而中國的婆婆自古就有惡名,二十年媳婦二十年婆,二十年媳婦熬成婆,僅這一個“熬”字的艱辛就讓人沒有勇氣活下去,連唐婉那樣才貌雙全的絕世女子,也會不得婆婆歡心而被休回家,豈止難!難!難!哪堪錯!錯!錯!是中國文人永遠的疼,是花樣年華永遠的寒。好在人世是天道好還,五百年必有王者興,東方紅,太陽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一唱雄雞天下白,媳婦們的天空亮起來了,婆婆像剝削階級一樣失去了霸權,陸游唐婉若生在今天,必定不會被打散,然而,歷史為了讓世人看見一代詞雄纖弱纏綿的華章,夭折了一個唐婉,讓他的愛情千古遺恨,公,還是不公?
沈園的愛情不再重複,令人窒息的憂傷永遠盛開在大宋的園林。但我鄉下的苦菜依然叫“姐姐苦”,姐姐年輕,姐姐美麗,《水滸》寫燕青小乙叫李師師姐姐,有荷葉荷花的清潔,世間都在他的呼喚聲中乾淨起來。但凡清潔的東西都是有力量的,不會輕易墜失,燕青沒有墜失,李師師也沒有墜失,至少在《水滸》裡,她落在燕青這枚荷葉上,一輩子都水滴滴的清潤。
皇宮裡的姐姐們叫妃嬪,即便三千寵愛在一身也免不了婉轉娥眉馬前死,她們的苦是蜜包著的,不能細嚼慢嚥,而時光長長,日月漫漫,自己由不得要寸寸體味,昭君因此出塞,豔驚天下,是為中國四大美人之一。“千山萬壑出荊門,生長明妃亦有村”,生於民間嫁於皇庭的美人,喜歡一種叫“荼”的野菜,味苦,性寒,常食常新,玉成國色天香,遠行大漠也沒忘在漢元帝給她的嫁妝裡新增一把“荼”籽。“青冢擁黛”當有荼菜漠漠。 《詩。邶風。穀風》有“誰謂荼苦,其甘如薺”。朱熹在此注曰:“荼,苦菜”, 甚為相宜。《爾雅》中兩次出現“荼”字:其一《釋草》,曰“荼:苦菜”;其二《釋木》,曰“檟:苦荼。”苦菜和薺菜是兩種常見野菜,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這裡的“荼”當不是茶,而是苦菜,李時珍《本草綱目》著苦菜解毒遠勝於茶,清熱涼血,《神農本草經》謂主治五臟邪氣,厭谷胃痺,久服安心益氣,聰察少臥,輕身耐老。一代女皇武則天在感業寺日日苦菜相伴,卻面如桃花,太子繼位再見之下驚歎歲月滄桑,不變乃是媚孃的容顏,直至媚娘登上大寶也沒忘記苦菜的美味,封之為“苣”。 就連慈禧也在彌留之際念念不忘苦菜糰子,那是她在逃往西安的途中嘗過的民間美食。
我鄉下的苦菜初春時生苗,莖中空,折斷時會流出白汁,大都開黃花,也有開白花的,小如野菊,其種子附生白毛,隨風飄揚。我們有時會摘下來放在掌心吹,看她四處飛蕩,像蒲公英,但花絮要小,遍地生長,比薺菜要多,根的苦味比葉甚,但有一種魔力,讓人不能忘懷,百吃不厭,經霜後味轉甜,故有“其甘如薺”“堇茶如飴”的美譽,書上稱她天香菜,當不為過。各地都有不同的吃法,我們喜歡涼拌,清新可口又方便,過熱水,擠幹切碎,加油鹽,因為性寒,可以適量拍些蒜瓣兌上,要是炒一把花生米同拌會更香。我小時候自己都做得來,昭君,媚娘,慈禧這些雲端上人物喜愛的閒花野菜在我鄉下挺家常的,要說公平,這也是公平,天地的公平,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花草可以見證天地,但不能保證天地,只有天地可以保證花草,一如人傑人瑞之於歷史,沒有保證的能力,只有歷史來成全他們。人世滔滔無論怎樣紛繁總有個正統,就是天地的大信,是為公。
櫻桃 櫻桃
櫻桃 櫻桃
櫻桃向我們走來的時候,春已經很深很深了,夏天的裙裾業已掃過門前的青草,小路那麼清潔地伸向遠方去了。立足遠望,浩浩蕩蕩的季節鋪展開來,大篇的故事漫過腳面,熟透的櫻桃逗號一般在季節的深處,果香四溢。
她是一枚死活不願長大的果實,長長的果蒂誇張地表達著一種情緒,像極了街上挎包帶長過膝蓋的時尚一族,被人們稱做“後現代”,出盡風頭。果實也有“後現代”嗎?這樣的誇張似乎延綿了很久,時尚早都涼了,她還這麼小小著,不理不睬,一路小過來,到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自成一章。
她大抵是誰家走失的小小女兒,束著兩根朝天辮,彩色的橡皮筋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