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上已到達崩潰邊沿的陳更,不啻於迎頭痛擊。只見他仰望蒼天,長聲慨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難道蒼天要讓陳氏一族罹難南蠻北門?”說完聲嘶力竭,趑趄不前,昏昏欲倒。兒子陳俊和女兒們左右挽扶,團團圍住,驚得陳興急衝衝過來,大呼“三叔……”
陳昊把背上的蠻女放下,緊急地叫喊:“蘭貞,病人危急,快傳郎中。”
郎中診斷,蠻女是中暑昏迷,由於沒有藥物治療,昏迷越加嚴重。土著人沒有醫生,就認為少女死了。經過郎中灸穴搶救,喂藥調理,蠻女的心跳越來越平緩,呼吸也越來越暢順。可還是沉沉昏睡醒不過來。
蘭貞把三嬸秋月不幸罹難的經過告訴丈夫。陳昊突然眼前一黑,雙膝跪地、雙手扯著頭髮、緊閉雙目。陳興挽扶著陳更走到陳昊跟前,把侄兒扶起,三叔侄一時抱成一團,大聲痛哭。哭聲哀傷悽楚,把一位昏迷的病人同時震驚甦醒。當蠻女睜開眼睛,看見站在床前的郎中和蘭貞時,驚恐得霍地躍身而起,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左顧右盼,摸著自己身上第一次穿上的和漢人一模一樣的衣服,瑟縮著的身體發起抖來,活似一頭被困牢籠的小獸。
“你醒啦,請不要害怕。”蘭貞和顏悅色地對少女說話,試圖與對方溝通。蠻女睜著大大的眼睛瞪著蘭貞,一點反應表示都沒有。
陳昊見少女這副模樣,明白雙方語言不通難以對話,便微笑著走上前,兩手比劃著,打著手勢摸仿“出殯、竹排、哭喪、水葬擱淺、搶救”等動作,又指著自己赤膊的身體和蠻女身上穿的衣服。蠻女很聰明,她回想起自己帶著父親的口訊,從凌霄山紫霞洞幾百里路程趕來見伯父蠻王,告訴蠻王秦軍包圍不住土著俚人,受不了露宿荒山野嶺的苦,全部撤走了兵馬,建議蠻王把大批族人帶回鐵龍洞過日子,以免在外地吃苦受罪,發生意外。剛剛把話說完就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了。後來曾經迷迷糊糊地聽見伯父和堂姐叫著自己的名字,又說不能死,自己也確實不想死,再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現在回想起來,是自己已經死了,伯父一族送自己下河水葬,怕丟自己在山上被野獸吃了上不了天堂,現在又被漢人大哥救了一條性命。蠻女一時激動得哭了,兩隻大眼眶盈滿淚水,趕緊下床跪在陳昊跟前,一直磕了十八個響頭,嘴裡咿咿呀呀地說著多謝救命之恩的話。蘭貞趕忙把少女扶起,比劃著說明不用多謝,比劃著說明陳昊是她的丈夫,說明陳昊人很好,不用怕,好好休息把病治好再送她回去。蠻女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呆滯下來,時而望著陳昊,時而望著蘭貞,又用手指著自己的心窩,兩行珠淚“刷”地湧滴了下來。
陳昊看得出,蠻女那盈溢著淚水而顯得蒙朧的眼眸中,一種企盼的目光直迫陳昊,純真而尖銳,簡直無可抗拒。物以類似,陳夫人更理解女孩子的心。她也曾經有過同樣的危難獲救,感恩戴德委身情郎的經歷。蘭貞含情脈脈地瞟丈夫一眼,順勢坐到床上,大姐姐般拉住蠻女的手,見對方沒有畏縮、躲閃和拒絕,更大方地攬過蠻女,撫弄著蠻女的一頭黑髮,撫摸著蠻女的臉龐。蠻女活像一隻溫順的小羊羔,倚在蘭貞的懷中,一句話也沒有說。蘭貞用一種只有女性才理解的寬容,默許的眼神久久地凝視著對方。蠻女會意,嫣然一笑,忽然腦袋一歪,竟然伏在陳夫人的懷中“嚶嚶嚶”地啜泣起來。女性純情心軟,陳夫人竟也鼻子一酸,兩眼一紅,即時湧出了兩眶淚水。兩位女子,一位風情已解的婦女,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面對一個男人,怎可能把自己心底裡的秘密和盤托出?她們默默沉思,不敢面對,又無法逃避四目相對,無言以對。蠻女忽然咿咿呀呀地比劃著,意思是說土著俚人是一夫多妻,只要女人喜歡,願意嫁給男人,男人不能拒絕。如果女方不願意,男方絕對不能勉強。如果男方強迫,女方必然以死相拼,同歸於盡。這就是南蠻俚人的強蠻悍性。陳夫人點著頭,表示聽明白了她說的話、理解她的心情。於是,兩個女人又破涕為笑。
陳昊看著兩位女子又哭又笑的樣子,心裡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眼下還沒有勘察出翻越南嶺的路徑,竟然增添了一位俚人少女的煩心事,而且又不能斷言拒絕。遷徙隊伍滯留在金雞嶺北大門,真是勢同水火,一刻也不能遲緩啊。
夫人蘭貞看出丈夫的心事,卻故意不跟陳昊點透,把愁眉苦臉的丈夫晾在一邊。
蘭貞為少女梳妝打扮、粉面畫眉,一個小手勢,一個大動作,都耐心地手把著手教,像一個大姐姐教一個小妹妹。蠻女心有靈犀一點通,一學就會。她們穿起同樣的服裝,梳起同樣的髮式,還真有點像親生姐妹哩。少女靠著蘭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