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她應該怎樣重複一遍。男人走開了,莉蓮仍站在街角。一男一女走上這條街,從她身邊擦身而過,男人抬了下手,一輛計程車停下來接著又開走了。
莉蓮坐過計程車,和魯本,和麥爾。她也抬起了手,掌心朝外,像魯本那樣劃了一個大大的弧線,她也像他們那樣仰起下巴,隨後一輛計程車停在了這個穿著笨重破鞋的髒兮兮的女孩兒面前。莉蓮已經把準備好的三十美分握在了右手裡。其餘的錢放在她左邊靴子內側的一個切縫裡,在雅科夫為她做的一個暗兜裡,在她揹包內的最深處。三十美分似乎足夠了;那些是當他們從城郊回來時魯本所付的錢,是當他們前往歐德餐館時麥爾所付的錢。三十美分可以支付在大都市乘一次計程車的費用了,倘若超出了這些,莉蓮也不會犯猶豫的(躊躇、支吾、波動,還有,優柔寡斷、搖擺不定、騎牆觀望)。她會撇下三角錢然後狼狽潛逃。她聽到一個聲音說,三十美分,小姐,於是她將錢拋了過去。莉蓮起身下車,即將去尋找一個叫做安迪·麥克蓋恩並被稱作阿紅的人。
大北方鐵路公司的標誌是一隻以紅色山巒為背景的白山羊,在找到火車之前,莉蓮先後看到了十多隻這樣的山羊。月臺上,站在她前面的是一個幸福的美國家庭,父親和母親像雜誌封面上的人物一樣光鮮亮麗,兩個孩子穿著小巧的旅行裝,小女孩兒抱著一個捲髮娃娃,小男孩兒捧著一本大大的畫冊。那個小女孩兒和莉蓮對視了一秒鐘便把頭扭到一旁,似乎被那樣盯著讓她覺得很不爽,莉蓮只好也轉移了目光。在月臺上稍遠處,兩個風姿綽約的女人懷抱著兩隻怪模怪樣的小狗。兩個搬運工拖著兩隻配對的紫羅蘭色山羊皮行李箱從她身邊經過。莉蓮想到自己要面對的還不僅僅是被迫站在聯合車站裡,在她情人的外衣和她的裙裝之下流著汗,頭髮油乎乎地打著縷兒趴在頭上,她還要忍受那些散發著花香的女人對她的輕蔑,她們的行李箱比她的衣服漂亮,懷裡的狗比莉蓮看上去養眼。她迫切希望這種虛榮心能消散殆盡;她想象著能在某一時刻不再在乎自己的樣子和別人的樣子,不再注意誰在注意著自己,會把人生看成是一個巨大的輪子,它平穩地滾動著,從過去到現在又到未來,從作為女人的這一世到作為蟑螂或是鬱金香的下一生,所有的人生都同樣地美好或不美好,而車輪卻不會為任何東西停止轉動,這就是雅科夫曾給她解釋過的佛教思想。
孤苦的路途(4)
“票呢,小姐?”一個搬運工說,他說“小姐”的方式足可以讓麥爾學到些什麼,那語氣中充滿了輕蔑和差別細微的臆測,並分明透露出一個迅速得出的結論:這個女人最終只可能是被扒了褲子仰躺著離開芝加哥。
“我在找麥克蓋恩先生。”
另一個路過這裡的搬運工說,是阿紅吧,莉蓮說是的,她找的是阿紅·麥克蓋恩先生,於是兩個搬運工都笑了,但那個長著慈父般面孔的稍胖些的,還是用高音喇叭似的聲音呼叫起來:阿紅,阿紅·麥克蓋恩,27號軌道。隨後又一個搬運工回應了這聲召喚,他走到這邊來,阿紅·麥克蓋恩。只比莉蓮高一些,肌肉正處在向肥肉轉化的過程中,面板紙一樣白,唯獨高顴骨上有兩點粉紅。他那孩子氣的藍眼睛圓溜溜的,頭髮上彷彿掛著一條條鏽跡,線條流暢地朝後上方聳立著,猶如船頭一樣堅挺而光滑。
阿紅·麥克蓋恩像個伯伯那樣牽著莉蓮的胳膊肘,把她帶到倒數第二個車廂。他問她是怎麼找到他的,莉蓮告訴他是歐布利恩先生送了她一程,她還特別提到歐布利恩先生准許她坐在掃帚壁櫥裡,並且待她極好,還給了她一杯咖啡和兩個三明治,並且說過麥克蓋恩先生也會為五美元而給她同樣待遇的。
阿紅·麥克蓋恩笑了。這還不是她見過的最壞的笑顏,但它卻夾帶著一種你能在既愛他的狗又踢傷了它的小男孩臉上找到的柔情。
“歐布利恩是個好人。”他說。他拿過莉蓮的揹包,伸手扶她進了車廂,然後把她拉到一個女衛生間裡。他背對著衛生間的門站著,把揹包扔到腿後面,然後說“我幫你把外衣脫掉吧”,接著把它掛在牆上的掛鉤上。他鎖上門。他解開他藍色羊毛褲子上的紐扣蓋,把圍巾擱到地上。他蒼白的大方手按住莉蓮的肩膀將她往下壓,於是她跪在了那條圍巾上面。
“你真出得起五美元麼,寶貝兒?”他說。
莉蓮抬頭望著他,望著他的整個身長,從藍羊毛褲子和那下面隱隱露出的法蘭絨內褲開始一直向上,掠過他異常寬大的藍色束腰外衣,望見歲月在他脖子上刻下的溝痕,望見他下巴的底面,發現他在剃鬚時錯過了幾撮灰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