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大紅燈籠裡的蠟燭一一點燃。剎那間,整座宅院一片通明,紅光耀眼,天空上被映照得亮亮堂堂。
按照老規矩,年夜飯的“六六席”是不能改變的。六六席就是六個大碗、六個小碗共是十二樣。
開席前,早有人抬出了自家燒鍋釀造的陳年老窖,這種白酒基本都在60°以上,用酒簍盛著,這種酒簍用精選柳條編制,簍裡面裱著塗了豬血的牛皮紙,酒簍的外表裱糊牛皮紙刷上桐油,這種烈酒是給男人準備的;條桌上還擺著幾隻泥酒罈,罈子裡盛著山葡萄五味子酒和糯米釀造的甜酒,這種酒是給女人和孩子喝的,喝到嘴裡開始有點澀,仔細品嚐這種酒卻有一股特殊的香醇。
外面電光雷鳴,硝煙瀰漫,猶如爆發了一場戰爭。廚房內熱氣蒸騰,廚子傭人忙裡忙外,火藥的氣味摻雜著煮餃子的氣味蒸肉的氣味肆意瀰漫著。關七爺在院子裡攏起一堆篝火,烈焰升騰劈啪作響,更增添了一份喜慶——火燒旺運!
出去掌燈、“抱財”、放鞭炮的大人孩子裹挾著一身寒氣湧進屋,捂著凍疼的耳朵噝噝呵呵的紛紛找位置落座。
白四爺欲將戴延年讓至首席正座上,戴延年百般推辭,四爺只好讓他坐在自己的左手邊上,右邊依次是二爺三爺,五爺繼臣坐在戴延年的左手,梅先生坐在四爺對面,旁邊是關七爺,這一桌也就沒有旁人了;各房的太太們和全部女眷坐一桌、晚輩圍成兩桌、更夫夥計單擺一桌,炮手們的酒席擺在別處,又往東廈屋給三姨太和鳳春兒送過一小桌去,共七桌葷席。廚房單給黃氏夫人烹製了一桌素席,早由覃氏親自送過去了。
客廳裡,擺放五張桌子人坐得滿滿的。白家好幾年沒有這麼團圓了,五爺回來這頓飯就格外隆重,桌上擺著魚肉野味相當豐富,氣氛也十分活躍。白四爺心情很好,顯得精神矍鑠紅光滿面。他給戴延年倒滿酒,說今天人總算齊了,亂世家難安,能吃上頓團圓飯實屬不易。
酒過三巡,年夜酒席進入高潮。看著眼前一團的和氣,四爺亮起嗓子:“來來來,划拳!划拳!大夥兒都來划拳吧!不划拳不熱鬧!”
五爺首先響應:“好好好,划拳,划拳,誰跟我來?”
四爺說:“二哥,你跟老五來!”
五爺說:“二哥的拳跟他眼神兒差不多——不靈。來!”
二爺說:“這臭小子,你跟我叫號兒是不是?來來來!今兒個我非把你整桌子底下去不可,也省得你總拿豆包兒不當乾糧!”五爺不服:“行啊!把小酒盅撤下去。老爺們喝酒就得像個老爺們樣兒,別拿小酒盅對付,摳摳縮縮的……來來來,換大個兒的來!”說著擼起袖子和二爺比劃著叫起來:“哥兒倆好啊!七個巧哇!六啊六!……”兩人喊得震天響,關七爺坐在白繼臣身邊舉著筷子只顧呵呵笑著看熱鬧,忘了喝酒吃菜。
三爺跟梅先生挨著也吆喝著劃上了拳,女眷那邊也不示弱,聲音愈喊愈大。
白繼臣輸了:“臭臭臭!行啊二哥!”端起酒乾了,把酒盅兒一蹾:“沒看出來呀,幾年不見有長進啊。再來!”二人又划起來,但白繼臣出手即輸卻又不服氣,大家笑作一團。
都有些微醉。四爺站起身來,梅先生把賬本拿給他。四爺清了清嗓子:“大夥兒先靜靜……還是老規矩,我把今年的收成數目和支出數目報一報。各股應得的利錢,年前都由他舅老爺存到了各房的戶頭上了,回頭到賬房把銀票取走。”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白繼臣雖然離家這些年性格卻一點沒變,在官面上不得不有所收斂,回到家又恢復了頑劣的本性,正喝在興頭兒上,便跟他四哥嬉皮笑臉起來:
“我說掌櫃的,年年如此,如此年年,今年這一套你就免了吧,別影響情緒!”
大家也都說,免了罷!免了罷!四爺看了他們一眼,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了二十年多前鬧分家的那檔子事。四爺把賬本交還給梅先生,心裡說,若不是和趙爺合夥上演了那出雙簧,恐怕白家早沒有了今天這番盛景。
四爺重新坐下來端起酒杯,聯想起跟戴延年的談話和趙爺從前說過的話,倏然間有點恍悟,眼前又浮現出他當年那似夢似幻的景象,擎杯的手不由自主的驚顫了一下。他穩了穩情緒,端著酒杯緩步走到關七爺身邊,動情地說:“七哥呀,又辛苦一年啦!我今年敬你的這杯酒,無論如何你得賞我個臉。”
關七爺來到白家已經三十多年了,他已記不清四爺從哪年的年夜飯上開始給他敬酒,可他每次都不肯接受。今年東家又給他敬酒,礙於戴延年在場他不好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