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重要的東西拿去送人,自己活不活?”我說告以留一個給自己,他說∶“自己
居然還留下個?!那麼送掉的心就算是假的,不叫真心了。”
“你到底是賣還是不賣呀!”我輕輕笑了起來。
“這個,你買去,刻得飽滿、染得最紅的一顆,不要還價,是你的了。”
那顆心不在盤子裡,是從身體中掏出來的。外面套的袍子是非洲的,裡面穿的
是件一般男子襯衫,他從左邊襯衫口袋裡掏出來的一顆。
“噯!”我笑了。
配了一條鐵灰鏈子,很少掛它,出門的時候,總放在前胸左邊口袋裡。
那是銀製的腳環,戴在雙腳踝上,走起路來如果不當心輕輕碰了腳跟,就會有
叮一下的聲音響出來。
當然,光腳戴著它們比較突出,原先也不是給穿鞋子的人用的。最好也不要走
在柏油路上,更不把戴著它的腳踝斜放在現代人的沙發或地毯上(波斯地毯就可以
)。
這個故事━━腳環的故事,寫過了,在個人記錄的一本書━━《哭泣的駱駝》
第一百二十五頁裡。
這幾年懷著它們一同經過了一些小小的變化和滄桑,怎麼掉了一隻的也不明白
,總而言之,它現在不是一對了。
它們一共是三隻手環,第一年的結婚日,得了一隻,是左圖上單獨平躺的那隻
。尺寸小,合我的手腕,不是店裡的東西,是在撒哈拉沙漠一個又一個帳篷裡去問
著,有人肯讓出來才買下來的。
很愛它,特別愛它,沉甸甸的拿在手中覺得安全。後來,我跟我的先生說,以
後每年都找一個給我好不好。可是這很難買到,因為這些古老的東西已經沒有人做
了。第二年的結婚紀念我又得了一個,第三年再一個,不過它們尺寸大了些,是很
辛苦找來的。於是我總是將大的兩隻先套進手腕中去,最外面才扣那隻小的,這樣
三隻一串都不會滑落。
在撒哈拉沙漠一共三年,就走了。
它叫“布各德特”(“特”的尾音發得幾乎聽不見,只是輕微的頓一頓而已)
━━在阿拉伯哈撒尼亞語中的名稱。
不是每一個沙漠女人都有的,一旦有了,也是傳家的寶貝,大概一生都掛在胸
前只等死了才被家族拿去給了女兒或媳婦。
那時候,我的思想和現在不大相同,極喜歡擁有許多東西,有形的,無形的,
都貪得不肯明白的。
一九七三年我知道要結婚了,很想要一個“布各德特”掛在頸上,如同那些沙
漠裡成熟的女人一樣。很想要,天天在小鎮的鋪子裡探問,可是沒有人拿這種東西
當土產去賣。
鄰居的沙漠女人有兩三個人就有,她們讓我試著掛,怎麼樣普通的女人,一掛
上“布各德特”,氣氛立即不同了,是一種魔術,奇幻的美里面,藏著靈魂。
結婚的當天,正午尚在刮著狂風沙,我聽見有聲音輕輕的叩著木門,開啟門時
,天地玄黃的熱沙霧裡,站著一個蒙了全身黑布頭的女人。那樣的狂風沙裡不可能
張口說話。我不認識那個陌生女子,拉著她進小屋來,砰一下關上了門,可是那個
灰撲撲的女人不肯拿掉蒙臉的布,這種習慣,在女人對女人的沙漠中早已沒有了。
也不說話,張開手掌,裡面躺著一團泥巴似的東西。她伸出四個手指,我明白她要
賣給我四百西幣,細看之下━━那是一個“布各德特”。
雖然是很髒很髒的“布各德特”,可是它是如假包換的“布各德特”。
“你確定不要?”我拉住她的手輕輕的問。
她很堅定的搖搖頭,眼神裡沒有故事。
“誰告訴你我在找它?”
她又搖搖頭,不答話。
我拿了四百塊錢給她,她握著錢,開門走了,走時風颳進來細細的一室黃塵。
我又快樂又覺歉然,好似搶了人家的東西的那種滋味。
不及細想這一切,快步跑去水桶裡,用牙刷細細的清洗這塊寶物,急著洗,它
有油垢有泥沙,可見是戴了多年的。我小心的洗,不要將它洗得太銀白,又不能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