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照片左方的那一串牛鈴時,問女友哪裡弄來的,她說是鄉下拿來的東
西,要我帶著它走。搖搖那串鈴,它們響得並不清脆,好似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
似的,一碰它們,就咯咯的響上那麼一會兒。
將這串東西當成了一把故鄉的泥土,它也許不夠芳香也不夠肥沃,可是有,總
比沒有好。就把它帶了許多年,擱在箱子裡,沒怎麼特別理會它。
等我到了沙漠的時候,丈夫發覺了這串鈴,拿在手中把玩了很久,我看他好似
很喜歡這串東西的造形,將這三個鈴,穿在鑰匙圈上,從此一直跟住了他。
以後我們家中有過風鈴和竹條鈴,都只掛了一陣就取下來了。居住的地區一向
風大,那些鈴啊,不停的亂響,聽著只覺吵鬧。不如沒風的地方,偶爾有風吹來,
細細碎碎的灑下一些音符,那種偶爾才得的喜悅,是不同凡響的。
以後又買過成串成串的西班牙鈴鐺它們發出的聲音更不好,比咳嗽還要難聽,
就只有掛著當裝飾,並不去聽它們。
一次我們住在西非奈及利亞,在那物質上吃苦,精神上亦極苦的日子裡,簡直
找不到任何使人快樂的力量。當時,丈夫日也做、夜也做,公司偏偏賴帳不給,我
看在眼裡心疼極了,心疼丈夫,反面歇斯底里的找他吵架。那一陣,兩個人吵了又
好,好了又吵,最後常常抱頭痛哭,不知前途在哪裡,而經濟情況一日壞似一日,
那個該下地獄去的公司,就是硬吃人薪水還扣了護照。
這個故事,寫在一篇叫做《五月花》的中篇小說中去,好像集在《溫柔的夜》
這本書裡,在此不再重複了。
就在那樣沮喪的心情下,有一天丈夫回來,給了我照片右方那兩隻好似長著爪
子一樣的鈴。我坐在帳子裡,接過這雙鈴,也不想去搖它們,只是漠漠然。
丈夫對我說∶“聽聽它們有多好,你聽━━。”接著他把鈴鐺輕輕一搖。那一
聲微小的鈴聲,好似一陣微風細雨吹拂過乾裂的大地,一絲又一絲餘音,繞著心房
打轉。方要沒了,丈夫又輕輕一晃,那是今生沒有聽過的一種清脆入谷的神音,聽
著、聽著,心裡積壓了很久的鬱悶這才變做一片湖水,將胸口那堵住的牆給化了。
這兩隻鈴鐺,是丈夫在工地裡向一個奈及利亞工人換來的,用一把牛骨柄的刀。
丈夫沒有什麼東西,除了那把不離身的刀子。唯一心愛的寶貝,為了使妻子快
樂,換取了那副鈴。那是一把好刀,那是兩隻天下最神秘的銅鈴。
有一年,我回臺灣來教書,一個學生拿了一大把銅鈴來叫我挑。我微笑著一個
一個試,最後挑了一隻相當不錯的。之後,把那兩隻奈及利亞的銅鈴和這一隻中國
鈴,用紅線穿在一起。
每當深夜回家的時候,門一開就會輕輕碰到它們。我的家,雖然歸去時沒有燈
火迎接,卻有了聲音,而那聲音裡,唱的是∶“我愛著你。”
至於左邊那一串被女友當成鄉愁給我的三個銅鈴,而今的土產、禮品店,正有
大批新新的在賣。而我的鄉愁,經過了萬水千山之後,卻覺得,它們來自四面八方
,那份滄桑,能不能只用這片腳踏的泥土就可以彌補,倒是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好啦!千等萬等,這副血色象牙手鐲總算出現了。它在我的飾物中佔著極珍愛
的一環,有一陣為了怕小偷來偷它,睡覺時都給戴在手上不肯脫下來。
照片,在一般來說,往往比實物來得美麗。這一回照片說了謊,那份光澤、觸
感、細膩的紋路、甚而銀鑲的那個接頭,在真實的物件裡,勝於照片傳達的美太多
太多。
我有一個朋友,是迦納利群島上最大的古董商,他不是西班牙人,倒是個印度
人。
這個人,與其稱他商人,不如叫他是個藝術品的狂人。在他的店中,陳列著的
一些古董並不起眼,或說,他根本不把極品拿出來給人看。這位胖胖的中年朋友,
只聽見歐洲哪兒要舉行拍賣會,他就飛去。回來時,如果問收穫,他總是笑笑,說
沒收到什麼。
可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