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學校的大禮堂彩排。我吃完了便當,就跑去看姊姊如何捨身取藝。她演得不大
逼真,被殺的時候總是跌倒得太小心,很娘娘腔的叫了一聲“啊━━”吳鳳被殺之
後,接著就看牛伯伯如何打游擊,當然,彩排的時候劇情是不連貫的。
看了幾天,那場指導打游擊的老師突然覺得戲中的牛伯伯打土匪打得太容易了
,劇本沒有高潮和激戰。於是他臨時改編了劇本,用手向臺下看熱鬧的我一指,說
∶“你,吳鳳的妹妹,你上來,來演匪兵乙,上━━來━━呀!”
我被嚇了一大跳,發覺變成了匪兵。這個,比演一棵樹更令人難堪。
以後的中午時間,我的工作便是蹲在一條長板凳上,一大片黑色的布幔將人與
前臺隔開。當牛伯伯東張西望的經過布幔而來時,我就要虎一下蹦出來,大喊一聲
∶“站住!哪裡去?”
有匪兵乙,當然,也有一個匪兵甲。甲乙兩個一同躲著,一起跳出去,一齊大
喊同樣的話,也各自拿著一支掃把柄假裝是長槍。
回憶起來,那個匪兵甲的容貌已經不再清晰了,只記得他頂著一個凸凸凹凹的
大光頭,顯然是仔仔細細被剃頭刀颳得發亮的頭顱。布幔後面的他,總也有一圈淡
青色的微光在頂上時隱時現。
在當時的小學校裡,男生和女生是禁止說話也不可能一同上課的,如果男生對
女生友愛一些,或者笑一笑,第二天沿途上學去的路上,準定會被人在牆上塗著“
某年某班某某人愛女生不要臉”之類的鬼話。
老師在那個時代裡,居然將我和一個男生一同放在布幔後面,一同蹲在長板凳
上,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始終沒有在排演的時候交談過一句話━━他是一個男生。天天一起蹲著,那種
神秘而又朦朧的喜悅卻漸漸充滿了我的心。總是默數到第十七個數字,布幔外牛伯
伯的步子正好踩到跟前,於是便一起拉開大黑布叫喊著廝殺去了。
就是那麼愛上了他的,那個匪兵甲的人。
同樂會過去了,學校的一切照常進行了。我的考試不及格,老師喝問為什麼退
步,也講不上來。於是老師打人,打完後我撩起裙角,彎下腰偷偷擦掉了一點點眼
淚。竹鞭子打腿也不怎麼痛的,只是很想因此傷心。
那個匪兵甲,只有在朝會的時候可能張望一下,要在隊伍裡找他倒也不難,他
的頭比別人的光,也比較大。
我的傷心和考試、和捱打,一點關係也沒有。
演完了那出戏,隔壁班級的男生成群結隊的欺負人,下課時間總是跑到我們女
生班的門口來叫囂,說匪兵乙愛上了牛伯伯。
被誤解是很難過的,更令人難以自處的是上學經過的牆上被人塗上了鬼話,說
牛伯伯和匪兵乙正在戀愛。
有一天,下課後走田埂小路回去,迎面來了一大群男生死敵,雙方在狹狹的泥
巴道上對住了,那邊有人開始嘻皮笑臉的喊,慢吞吞的∶“不要臉,女生━━愛━
━男━━生━━”我衝上去要跟站第一個的男生相打,大堆的臉交錯著撲上來,錯
亂中,一雙幾乎是在受著極大苦痛而又驚惶的眼神傳遞過來那麼快速的一瞬,我的
心,因而尖銳甜蜜的痛了起來。突然收住了步子,拾起掉到水田裡的書包,低下頭
默默側身而過,背著不要臉呀不要臉的喊聲開始小跑起來。
他還是瞭解我的,那個甲,我們不只一次在彩排的時候心裡靜悄悄的數著一二
三四……然後很有默契的大喊著跳出去。他是懂得我的。
日子一樣的過下去,朝會的時刻,總忍不住輕輕回頭,眼光掃一下男生群,表
情漠漠然的,那淡淡的一掠,總也被另外一雙漠漠然的眼白接住,而國旗就在歌聲
裡冉冉上升了。總固執的相信,那雙眼神裡的冷淡,是另有資訊的。
中午不再去排戲了,吃完了飯,就坐在教室的視窗看同學。也是那一次,看見
匪兵甲和牛伯伯在操場上打架,匪兵被壓在泥巴地上,牛伯伯騎在他身上,一直打
一直打。那是雨後初晴的春日,地上許多小水塘,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