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部分(1 / 4)

小說:三毛全集 作者:朝令夕改

很安全。

白先勇家原是我們的近鄰,白家的孩子我們當然是面熟的。

《現代文學》刊出我的短文過了一陣,我一個人又在松江路的附近的大水泥筒

裹鑽出鑽進的玩。空寂的斜陽荒草邊,遠遠有個人向我的方向悠悠閒閒的晃了過來

,我靜靜的站著看了一下,那人不是白先勇嗎?

確定來的人是他,轉身就跑,他跟本不認識我的,我卻一直跑到家裡,跑進自

己的房間裡,砰一下把門關上了。背靠著門,心還在狂跳。

“差點碰上白先勇,散步的時候━━”在畫室裡我跟顧福生說。

“後來呢?”

“逃走了!嚇都嚇死了!不敢招呼。”

“你不覺得交些朋友也是很好的事情?”老師問說。

他這一問,我又畏縮了。

沒有朋友,沒有什麼朋友,唯一的朋友是我的老師和我的書。

過了一陣,老師寫了一個紙條給我,一個永康街的地址,一個美麗的名字━━

陳秀美。

那張地址,擱了一個多月也沒有動它。

被問了好幾次,說盯已經轉人介紹了,只等我去一趟,認識一下白先勇的女同

學,交一個朋友。

我迫不得已的去了,在永康街的那幢房子裡,結識了我日後的朋友━━筆名陳

若曦的她。

事隔多年,秀美再與我聯絡上,問起我,當年她筆下的《喬琪》曾否看見我自

己舊日的影子?

當年的老師,是住在家裡的,他的畫室築在與正屋分開的院子裡。

誰都知道顧家有幾個漂亮的女兒,有時候,在寂靜的午後,偶爾會有女孩子們

的笑聲,滑落到我們的畫室裡來,那份小說作界裡的流麗,跟我黯淡的生活是兩岸

不同的燈火,遙不可及。

有一個黃昏,我提了油汙斑斕的畫箱下課,就在同時,四個如花似玉、嬌嬌滴

滴的女孩兒也正好預備出門。我們碰上了。

那一剎那,彼此都有驚異,彼此都曾打量,老師介紹說,都是他的姊妹。我們

含笑打了招呼,她們上車走了。

在回家的三輪車上,我低頭看著自己沒有顏色的素淡衣服,想著剛剛使人目眩

神迷,驚鴻而去的那一群女孩,我方才醒覺,自己是一隻什麼樣的醜小鴨。

在那樣的年紀裡,怎麼未曾想過外表的美麗?我的衣著和裝扮,回憶起來只是

一片朦朧,鮮豔的顏色,好似只是畫布上的點綴,是再不會沾到身上來的。

在我們的家裡,姊姊永遠在用功讀書,年年做班長━━她總是穿制服便很安然

了。

驚覺自己也是女孩子,我羞怯的向母親要打扮。母親帶著姊姊和我去定做皮鞋

,姊姊選了黑漆皮的,我摸著一張淡玫瑰紅的軟皮愛不釋手。

沒有路走的人本來是不需鞋子的,穿上新鞋,每走一步都是疼痛,可是我近乎

欣悅的不肯脫下它。

那時,國外的衣服對我們家來說仍是不給買的。

有一日父母的朋友從國外回來,送了家中一些禮物,另外一個包裹,說是送給

鄰近趙姊姊的一件衣服,請母親轉交。

母親當日忙碌,沒有即刻送過去。

我偷開了那個口袋,一件淡綠的長毛絨上衣躺在裡面。

這應該是我的,加上那雙淡紅的鞋,是野獸派畫家馬蒂斯最愛的配色。

第二天下午,我偷穿了那件別人的新衣,跑到畫室去了。

沒有再碰到顧家的女兒,在我自以為最美麗的那一刻,沒有人來跟我比較。

我噹噹心心的對待那件衣服,一不小心,前襟還是沾上了一塊油彩。

潛回家後,我急急的脫下了它,眼看母親在找那件衣服要給人送去,而我,躲

在房中怎麼樣也擦不掉那塊沾上的明黃。

眼看是沒有別的法子,我拿起剪刀來,像剪草坪似的將那一圈沾色的長毛給剪

掉了,然後摺好,偷偷放回口袋中。母親拿起來便給趙姊姊送新衣去了。

當年的那間畫室,將一個不願開口,不會走路,也不能握筆,更不關心自己是

否美麗的少年,滋潤灌溉成了夏日第一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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