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
小豬的衣服,都舊了,沒有太多的時間吩買新的。在臺北,一切都很流行,跟
不上流行,舊衣服也就依著我,相依為命。這一份生命的妥貼和安然,也是好的,
很舒服。
候車室裡買了一份《傳記文學》和《天下雜誌》,看見中文的《漢聲》,雖然
家中已經有了,再見那些米飯,又忍不住買了一本。這本雜誌和我有著共同的英文
名字,總又對它多了一份愛悅。
“你的頭髮短了兩寸。”賣雜誌的小姐對我說。
我笑了笑,很驚心,頭髮都不能剪,還能做什麼?賣雜誌的小姐,沒有見過。
剪票的先生順口說∶“又走啦!”
我點點頭,大步走向月臺,回頭去看,剪票的人還在看我的背影,我又向他笑
了笑。
那一班午後的莒光號由臺北開出時很空,鄰位沒有人來坐,我將手提包和雜誌
放在旁邊,小豬請它擱在行李架上。
前座位子的一小塊枕頭布翻到後面來,上面印著賣電鑽工具的廣告,位子前,
一塊踩腳板。大玻璃窗的外面,幾個送別的人微笑著向已經坐定了的旅客揮手,不
很生離死別。
月臺上一個女孩子,很年輕的,拎著傘和皮包定定的望著車內,走道另一邊一
個大男孩子,穿灰藍夾克的,連人帶包包撲到我的玻璃上來,喊著∶“回去啦!回
去嘛!”
女孩也不知是聽到了沒有,不回去也不搖頭,她沒有特別的動作,只是抿著嘴
苦苦的笑了一下。“寫信!我說,寫信!”
這邊的人還做了一個誇張的揮筆的樣子。這時候火車慢慢的開了,女孩的身影
漸漸變淡,鮮明的,是那一把滴著雨珠的花傘。
車廂內稀稀落落的乘客,一個女學生模樣的孩子坐得極端正,雙手沒有擱在扶
手上,低著頭,短髮一半蓋在臉上,緊並著膝蓋,兩腳整整齊齊的平放在踏板上,
手裡的書,用來讀,也用來蓋住臉━━那本書成了她的臉,上面寫著《音樂之旅》
。身邊又靠了一本,是《觀人術》。
她的兩本新書,我都有,這個景象使我又有些高興,順便又觀察了她一眼。這
個孩子是一枝含羞草,將自己拘得很緊張,顯然的孤單,身體語言裡說了個明明白
白。火車,對她來說,是陌生的。
告別那個月臺女孩的男孩,放斜了位子,手裡一直把玩著一個卡式小錄音機,
開開關關的,心思卻不在那上面,茫茫然的注視著窗上的雨簾。
出發,總是好的,它象徵著一種出離,更是必須面對的另一個開始。火車緩慢
的帶動,窗坍流著過去的風景,在生命的情調上來說是極浪漫的。火車絕對不同於
飛機,只因它的風景仍在人間。
車到了桃園,上來了另一批擠擠嚷嚷的人,一個近六十歲的男子擠到我的空位
上來,還沒來得及將皮包和雜誌移開,他就坐了下去,很緊張的人,不知道坐在別
人的東西上。那把溼淋淋的黑傘,就靠在我的裙子邊。
我沒有動,等那個鄰位的人自己處理這個情況。他一直往車廂的走道伸著頸子
張望,遠遠來了一個衣著樸素而鄉氣的中年女人,這邊就用臺語大喊了起來∶“阿
環哪!我在這裡━━這裡━━”那個女人顯然被他喊紅了臉,快步走過來,低聲說
∶“叫那麼大聲,又不是沒看見你!”說著說著向我客氣的欠了欠身,馬上把那把
溼傘移開,口裡說著∶“失禮失禮!”
那個做丈夫的,站了起來,把位子讓給太太,這才發覺位子上被他壓著的雜誌
。
上車才補票的,急著搶空位子,只為了給他的妻。
我轉開頭去看窗坍,心裡什麼東西被震動了一下。那邊,做丈夫的彎腰給妻子
將椅子放斜,叫她躺下,再脫下了西裝上衣,蓋在她的膝蓋上,做太太的,不肯放
心的靠,眼光一直在搜尋,自言自語∶“沒位給你坐,要累的,沒位了呀!”
我也在找空位,如果前後有空的,打算換過去,叫這對夫婦可以坐在一起,這
樣他們安然。